说罢一句话,宋元便径直回到了院子,紧随其后的张承业看着他这怪异的举动不免皱了皱眉。
但看到宋元并不曾脱离他们的掌控,便也没有再管,而是重新回到了养心殿。
也不知他和李存勖交谈了什么,半个时辰后,张承业急匆匆赶出养神殿,直奔太原宫外。
对这身后之事,宋元虽不曾亲眼所见,但心里早已料定了李存勖的动作,索性便一如既往在院子里享受着来日不多的待遇。
李存勖的反馈并没有让宋元多等,当夜,宋元正要入睡,张承业便再次赶来,将他带到了养心殿。
令宋元意外的是,殿中仅有李存勖与李嗣源二人,再加上与他同行的张承业,除此之外,再无一人在场。
其中所含深意,已然昭彰。
但这一次,宋元再不似先前那般烦躁,反而多了几分悠闲之意。
看着他这般作态,李存勖又岂会想不到宋元先前的表现是装出来的,目的也不过是找个机会说出自己的筹码罢了。
倘若当时自己知晓他这般心思的话,或许还真不会答应。
不过现在,李存勖的心思变了。
看着惬意坐在下首的宋元,李存勖平静的脸上带上一抹笑意,随即缓缓叙述着自己的收获。
“宋少侠所说的地方我们去搜过了,的确查到了些线索,略有收获......”
事关机密,李存勖并未详细说明,宋元也是事后才从谢涟口中得知。
李存勖派遣张承业及李嗣源亲自前往布行搜寻,暗道之事自是瞒不住,虽说他们也在那复杂的暗道中损失了不少人手,但却同样找到了不少梁国的奸细。
甚至,他们还和麻衣动了手,虽说到了还是让麻衣走脱,但代价却是重伤。
当然,这不过是后话,眼下宋元听闻李存勖语气中不自觉带上的得意,微微一笑。
“这便当作是在下送于晋王的答谢礼吧,我的诚意已然拿出,但不知晋王的诚意要如何表示?”
宋元轻声笑问,丝毫没有因为面对的是晋王而露怯,这份胆识不禁让李存勖心中感慨一声。
不愧是薛算子的徒弟!
但思索片刻,李存勖还是摇了摇头,在宋元不解的目光中缓缓道。
“宋少侠的诚意本王还是很满意的,只不过......宋少侠可是本王好不容易请来的客人,若是让宋少侠没玩尽兴就离开,本王实在过意不去,要不......”
话音一顿,李存勖才眯着眼说了句。
“我给宋少侠换个大点的府邸?”
显然,对于宋元他依旧不想轻易放手。
这点同样在宋元的预料之中,当下不紧不慢道。
“换地儿也可以......”
李存勖微感诧异,但就在他正要疑惑宋元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之际,宋元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他一惊。
“不过府邸没什么意思,晋王不是想让在下加入晋军吗,我现在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可以谈谈!”
好一会儿,李存勖才诧异道。
“宋少侠不是在与本王开玩笑?”
宋元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道。
“晋王如此费心找我师父,料来也不过是想家师助晋王夺取天下罢了,不知在下所言可是?”
李存勖并未否认,轻笑一声,“所以呢?”
宋元同样一笑,“在下已经说过了,家师的行踪我不知晓......”
“嗯?”
李存勖眉头一皱,似有不悦。
“宋少侠莫非是觉得戏弄本王很有趣?”
宋元摇摇头。
“在下想说的是,夺取天下又何必家师,在下一样可以!”
闻声,李存勖失笑,看着面前夸夸其谈的宋元,压着想要讥讽的冲动,平静问道。
“宋少侠有何手段,竟敢夸下如此海口?”
宋元站起身,背负双手,摆出一副老成姿态。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砸落马镇教那一众丫头小子们习武,彼时宋元亦是这般姿态。
只是时过境迁,眼下所对之人却成了高高在上的晋王。
“古有儒圣,以儒法证道,一步跃至天下人望尘莫及之境,而其羽化之际,唯留下两大高徒,更将其一生所研尽数传授二人,首徒萧成道得其遁甲传承,挥手间可改气换运,以一己之力助契丹完成一统。”
“二弟子薛算子,即家师则得奇门传承,上演天象,下断五行,前知五百年,后晓八百载,能推演天下之事。”
论及薛算子,宋元下意识露出恭敬姿态,甚至抱拳举过头顶,以示冒犯。
这般姿态绝非刻意为之,实乃由心而发。
而后,宋元一字一句道。
“家师一生不曾收徒,唯有在下这一个愚笨弟子,承蒙家师不嫌,将奇门之术尽数相传,晋王如今可知在下缘何敢放此豪言了?”
宋元语气中满是自得之意,这一句不似发问,更像质疑。
但此刻,已然没有人有心思去管他的语气了,几乎是在他问声落下的瞬间,在场之人便尽数露出了震惊之色。
李存勖更是瞬间从椅子上站起,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宋元,好半晌,眼底的震惊转化为浓烈的惊喜,却又杂着些许质疑。
“宋少侠此言当真?”
宋元摊摊手,“事关家师,在下又岂敢信口拈来!”
话虽如此,可李存勖依旧心存疑虑,这奇门之术可是儒圣穷极一生所掌握的两大绝学之一,也正是因为这奇门之术,薛算子才能在江湖有如此地位,更被他们无数当朝者觊觎良久。
但若是宋元也掌握了这门望气观天之术的话,薛算子找不找得到对他而言已然不再那么重要了!
只要把宋元牢牢掌控在手中,这天下尽数入他囊中,便已不再是难事!
一时间,李存勖看向宋元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意味。
他着实想不通,宋元若真想脱困的话,断然不会将如此机密之事泄露,毕竟傻子都知道,一旦这个消息被自己知晓,宋元就再无从自己手中逃离的可能!
但眼下宋元却如此堂而皇之的将这件事直言相告,一时之间,就连他也摸不清宋元究竟意欲何为。
宋云自然也没有坦然相告之意,看着李存勖的反应,甚至不等后者说话就率先道。
“晋王若不信,在下可以现场为晋王演示一番,如何?”
此话一出,李存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要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只闻这奇门望气之术,却不曾亲眼所见,而今日,他莫非真有这机会。
心中虽惊喜,但李存勖又怎会表现出来,惊讶片刻后也只是笑着说一句。
“如此,本王倒要领教领教了,但不知宋少侠需要本王做什么?”
宋元轻轻摇了摇头,边说边朝着门口走去。
李存勖心下一愣,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望气观星之术不过只是奇门一脉中的入门根基罢了,其要义在于一个‘望’字,晋王请看......”
说着,宋元拉开殿门,伸手直至夜空。
也是今夜月朗星密,苍穹之上繁星点点,宛若一副玄妙画卷。
但见宋元手指正空一颗闪烁的明星,缓声道。
“此星落于正空北侧,周遭繁星簇拥,大有顶礼之势,其所指便是晋王你!”
“本王?”
初次听闻这奇门望气术之奥义,李存勖竟不觉自己此刻宛若学童,眉宇间都带上了几分兴奋。
宋元点点头,继续道。
“晋王踞守晋地,引得方圆大小势力纷纷投效,正与此星遥相呼应,以奇门之语来讲,此星便是晋王的将星。”
“将星?”
李存勖微微皱眉,似是明白了,却又有些茫然,但不知不觉间,先前对宋元产生的怀疑小了不少。
毕竟,他说的对啊!
“不错,将星所示,命星所显,也就意味着晋王今后所发生之事,皆能从此星上看出,这便是世人所指的推演、断命之法。”
刹那间,李存勖恍然大悟,就连一旁的李嗣源与张承业都不禁露出惊叹之色。
张承业更是忍不住询问一声。
“那照宋少侠所看,这将星可有何异样?”
宋元故作深思,手指抬起在虚空中划过,忽而点头,忽而皱眉,看的一众人心都不觉揪了起来。
见宋元迟迟不应,李存勖终是耐不住性子发问。
“莫非本王有何灾祸不成?有什么话,宋少侠但说无妨!”
宋元依旧不答,继续观摩半晌,这才笑着摇了摇头。
“晋王多虑了,你的将星正亮,说明晋王必将能大有作为,甚至改换帝位也不无可能,但......”
李存勖闻声正要冒出喜色,可宋元这陡转的话音却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疑惑道。
“如何?”
“晋王你看,你这将星闪烁,这便说明晋王眼下当有一劫,可这闪烁又是极为缓慢,便是此劫并非来自晋王自身,而是外处!”
李存勖彻底懵了,一会儿有劫,一会儿劫难又来至外处,他着实有些听不明白,只能耐着性子询问。
“来自外处又是何意?这劫可有解法?”
宋元点点头,伸手指向那所谓将星偏东北侧的一颗微星,开口道。
“此星与晋王之将星遥相呼应,其间似有牵连,而且此星亦有闪烁,晋王不妨细看,可与你的将星同时闪烁?”
他这么一问,在场三人果真仔细观瞧起来。
片刻,张承业猛然惊呼。
“果真如此!这......这又作何解?”
“双星同闪,而且这微星虽小,其闪烁之芒却远胜将星,便是指晋王这劫便来源于此星!”
三人皆露恍然之色,只这片刻间,三人便不知不觉信了宋元。
“那宋少侠可能断出此星又代表着什么?可有破局之法?”
李存勖伸手指了指那微星,认真询问。
宋元点点头,露出轻松之意。
“自是可以,破局之法无非是寻找到此星所指之处,进行防范便是。”
说着,宋元又再次盯着那颗星仔细端详起来,留下三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等在一旁。
好在这次并没有等太久,宋元便缓声道。
“群星合围,星线受阻,如此情形所指......晋王的辖地怕是已经遭到进攻了!”
宋元说的斩钉截铁,但三人却有些难以置信。
“宋少侠,你当真没有断错,本王近来可是从不曾收到境内下辖地有敌袭之情,该不会是宋少侠看花眼了吧?”
宋元不答,正欲指着那微星继续解释,可刚一抬手,那微星竟是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三人尽数露出惊诧之色,下意识询问。
“宋少侠,这......这又是怎么回事?那星怎么不见了!”
宋元闻声轻叹一口气,“看来晋王辖地又有一城沦陷了!”
三人一震,一时竟没有听到宋元口中那个“又”字。
这时,张承业忽地看到了什么,急忙唤一声。
“大王你快看,将星不闪了!”
李存勖赶忙顺着张承业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先前被宋元指作为自己将星的那颗星竟在这一刻稳定了下来,光芒依旧,却不似先前那般闪烁。
异象频发,三人都有些难以反应,当下看向宋元。
迎着三人目光,宋元却是摊了摊手,言简意赅道。
“很简单,危机已发,便意味着危机解除,将星自然也就恢复原样了。”
说罢,宋元便合上门重新走回了椅子坐下,悠闲地翘着腿。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李存勖紧皱眉询问一句。
“依宋少侠所说,望气观星是可以断出这劫出于何处,但不知宋少侠可能看得出这已灭之星所指的究竟是何地?”
“自是可以,此星坐落东南,与令侧群星所交,而这一方乱星并非簇拥向晋王,而是另一将星,便是在边境之地,其周围有星点三四,如此.......”
宋元突然听声,而后转向晋王,询问一句。
“晋王辖地中,可有一镇处于边境,周遭又与三四座并非晋地势力的城镇相接?”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顿时低头思索起来。
忽地,三人同时昂首,相视一眼,随即默契出声。
“镇州!”
而就在三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下一刻,一声急呼传至殿内。
“大王,不好了,镇州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