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是一只花妖叫你来戏弄我?”
青年慢悠悠晃着折扇,盘根虬结的树枝阴影拓在玉面上,狭长的凤眸晦暗明灭。
“小的……不敢撒谎。”
地上那团抖若筛糠的生物骤然抬头,露出一张鼻青脸肿到难以辨别五官的脸,青黑眼泡深嵌着怨恨。
男子吐了一口血水,里面还有半颗牙。
他不拘小节地用衣袖擦嘴角,愤然道:
“那花妖伪装成新娘到山神庙,仗着实力不仅把小的折磨一通,还大言不惭霸占小的山神之位,以性命要挟小的来戏弄大人您!”
他连连磕头,将泥土地磕出闷响来,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求大人明鉴啊,小的真无半点害大人的心思,都是那花妖在背后威胁!”
“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林惊鹤漫不经心把玩着玉扇,目光漠然划过他,不起半分波澜,只在听见“花妖要霸占山神之位”时,轻轻一哂:
“小花妖倒是挺有野心,还想做山神。”
男子听见笑声,就以为青年在不屑,跟着添油加醋:“可不是,她不过一卑贱花妖,竟敢痴心妄想山神之位,这山神之位只有本座——”
一道冰冷眼刀射来,男子得意的话戛然而止,“您,只有大人您才配得上。”
他笑得一脸谄媚,配上他那张肿如猪头的脸,简直丑得令人不堪入目。
林惊鹤嫌弃移开目光:“山神之位有什么好稀罕的。”
男子点头哈腰:“是,大人这般有能耐,一个小小的山神之位,大人自然是看不上的。”
他义愤填膺道:“不过即使您看不上,以那花妖的卑贱之身也是没有资格——”
一根金线如刀深深刻进他喋喋不休的嘴里,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鲜血疯狂涌出,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鲜红的、软趴趴的,像是一条大型的虫子。
“唔唔……”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既然不会说话,那这舌头也没必要存在。”
林惊鹤依旧垂眸把玩着折扇,神色波澜不兴,不过指尖尚存一缕未褪尽的金色。
男子捂着唇,怨恨瞪向他,青黑眼泡突出,写满不理解。
他当然不理解,花妖叫他来戏弄这人,结果他发现这人比花妖恐怖百倍、千倍,将他折磨得如临阿鼻地狱,不得不转移战火。
他原以为只要将那花妖暴露,利用那花妖和这人的仇怨,便能脱身,谁知竟然……
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为何他骂那花妖,这人却如此对他?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冲天怨念,青年好心情解释:“小花妖虽然有点弱,也有点傻,但一个小小的山神之位还是能做的。”
“说她卑贱,可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林惊鹤居高临下往下地上的男子,眸中黑潮涌动绕着诡谲的金丝,漂亮的唇线慢慢勾起,面庞比明月皎洁。
“唔唔……”
男子却惊恐瞪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存在,拼命往后挪动。
可只是徒劳无功,金线终究如毒蛇般蜿蜒上他的身体,深刻勒进皮肉洇出血痕。
“唔唔……”
他痛苦不堪,可连大叫都叫不出,在地面挣扎、扭曲,可他越挣扎金线便会勒得更深,最后浮出森森白骨。
“你还有用,某暂时不会杀你。”
林惊鹤慢条斯理擦拭着指尖,随意瞥去,那双眼睛里盛的是真正高位者生杀予夺的薄凉,“但她既然让你来找某,定是要你死的。”
“她对某有点生气,得哄哄。”
青年莞尔,声音极轻,恰如情人的呢喃。
男子手指痉挛挠抓着地面,额角暴烈凸起,可他内心没有怨恨,只被一个念头吞噬——
这人分明就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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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庙,白苓呆呆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俊秀男子——
一袭宽大青衫,清俊落拓,如瀑黑发散在身后,只一根简单木钗束发。
他淡淡而笑,面庞柔和俊朗,泛着羊脂玉似的暖白莹润。
眉心那点金印泛着涟漪般的光晕,仿佛将月华凝作一滴坠在额心,显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
白苓眼睫扇得飞快:“你是谁,为何会从那石像里出来?”
男子淡笑:“在下名唤清瀛。”
“哦,清瀛……”白苓状似了然点头,又反应过来,“你只说你的名字,可我还是不认识你啊。”
男子笑容不变:“姑娘应该认识在下的号。”
“你的号……”白苓认真瞧着他,“很出名吗?”
“钟山府君。”男子指向她的手,“姑娘方才捏碎的,正是在下的神牌。”
“你是钟山府君?”白苓惊得瞪圆眼睛,“所以你才是山神咯?”
她手指无措地向庙门,“那刚才我打的是……”
“那是鸠占鹊巢的庙鬼。”
清瀛走向那张梨花木床,将其轻轻一推,露出后面保存完好的壁画。
那色彩极尽绚烂,宛若天女散花,可中间却留有一块突兀的白,轮廓似人非人,像硬生生给剜去了什么。
“姑娘请看,他本是这画中鬼,偷香火成形,在下原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又并没有害人没有管束,谁知……”
“谁知多年前,他竟趁我闭关修炼,和一九阶恶妖联手将我囚困于神龛中,并设下封印令我无法挣脱。”
“那恶妖远走,庙鬼却留在庙中假借山神之名为非作歹、害人无数。”
清瀛先是望向供台下堆积的尸骸,又望向靠在一旁尚在昏迷的小柔,叹了口气:“都是在下失职,才会酿成如今这般惨剧。”
“原来是这样,”白苓咂舌,忽然发觉手上还拿着裂成两半的神牌,慌乱藏在身后。
人家正牌山神回来了,但她却把神牌捏碎了,怎么能不心虚?
她试图挽救一下:“那你挣脱封印,是因为我把那庙鬼撵走了吗?”
“非也。”清瀛看见少女慌张的小动作,抵唇轻笑,“姑娘不必介怀那神牌,如果不是姑娘捏碎,在下也不能冲破封印。”
“原来封印设在这木牌上。”白苓瞬间敞亮了,索性将木牌往供台上一拍,溅起细碎香灰。
她笑得很灿烂:“那我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帮到你了。”
清瀛郑重作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嘿,谢什么,举手之劳。”白苓洒脱摆手,不过眉梢眼角难掩得意。
她端着矜傲姿态:“我就是正好来这了,看不惯那庙鬼行事,觉得他德不配位,原来他就是个鸠占鹊巢的鱼目。”
“姑娘也是被那庙鬼掳来的新娘?”
清瀛见她一身嫁衣,低眉沉思,“那庙鬼好色,看中姑娘美貌也实属正常,可他应该不敢轻易招惹实力比他强的妖,想来姑娘是故意顺水推舟来的。”
听到这番准确的分析,白苓不由得又高看他两分。
她笑道:“正是,那个昏迷的姑娘叫小柔,是我朋友,她被噬魂蛊控制要做庙鬼的新娘,为了解她身上之蛊,我只能假扮也中了蛊,一起被送来。”
“姑娘高义。”清瀛目露赞叹,“姑娘虽是妖,却愿为人类朋友深入虎穴,真是有一颗玲珑心。”
“也没有啦。”少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雪颊染上桃花绯,在烛光映照下更是春色动人。
清瀛看见那对琥珀瞳似有清亮溪水流过,有些怔愣。
“其实我一开始也是不想来的。”白苓忽然想到什么,眉宇间浮出点幽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清瀛认真看着她,莫名有点想伸手把少女眉间那点褶皱抚平。
白苓觉得他眼神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刚要启唇,却被门外突然的响动中止。
“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砸地,伴着“呜呜”的含糊不清的哀嚎。
她正要探头去看,却听见一道如浸润冷泉的声线,含着诡谲的笑:“小花妖,出来瞧瞧你送给某的礼物。”
白苓立刻就知道是谁,刚抬腿就想到什么,转身直勾勾望着清瀛,眼中冒出精光。
清瀛愣:“姑娘?”
白苓忽然挽上他臂弯,歪头笑得人畜无害:“府君大人,你能帮阿苓一个小小的忙吗?”
少女清幽动人的花香扑面,清瀛盯着那双顾盼生辉的眼,说不出半点拒绝。
“姑娘要在下帮什么忙?”
白苓灿然而笑,美眸奕奕:“很简单,演一出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