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希的沉默在墓穴里回荡。他脑海中浮现出最高统帅部会议上独眼参谋的警告:\"高加索是斯大林的粮仓,更是英国人的后门。\"希特勒对约德尔将军的咆哮犹在耳畔——拿下那里就能掐断苏联的咽喉。但那份标着\"雪绒花计划\"的文件彻底击碎了这个幻想:照片里那些冻成青紫色的尸体像屠宰场的肉排,被铁钩悬挂在试验架上。
咔嗒——咔嗒—— 地底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两人循声望去,阶梯尽头浮现摇曳的烛光,照亮一张布满沟壑的脸——老人右眼的单片眼镜泛着冷光,空荡荡的左袖管随着步伐摆动,整个人就像一具行走的座钟。
\"钟表匠?\"埃里希的德语在寒气中破碎。
黄铜烛台举起的瞬间,反光在老人镜片上划出金色裂痕:\"比预定时间晚了1095天。\"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上次玛格丽特小姐来取货时,货单上还只是普通的伤寒疫苗。\"
墓穴深处比预想中更为广阔。烛光掠过两侧岩壁上凿出的陈列架,上面摆满形制各异的钟表。但埃里希的职业本能立刻捕捉到异常——那些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实则是细胞结构图,擒纵轮组成了双螺旋结构。角落里,一台经过改装的收音机正沙沙播放着柏林电台的广播:\"...元首命令南方集团军群全力攻占高加索...这是通往最终胜利的钥匙...\"
\"弥天大谎。\"钟表匠突然用扳手击碎了一个\"怀表\",飞溅的碎片带着机油味划过埃里希的脸颊。\"他的私人医生每天给他注射冰毒,让那个疯子活在幻想里。\"枯枝般的手指戳向胶卷中的脑部扫描图,\"而你们,把整个德国变成了他的注射器。\"
伊万突然攥住老人的空袖管:\"安娜·伊万诺娃在哪?\"他嘶哑的声音震得烛火剧烈摇晃,\"金色头发,蓝眼睛的俄国护士,三周前被盖世太保——\"
\"安静!\"钟表匠的独眼转向头顶。地面传来履带压碎积雪的脆响,88毫米炮塔旋转的液压声如同巨兽磨牙。当埃里希数到第七辆坦克驶过时,收音机突然清晰了一瞬:\"...第11集团军奉命转向东南...目标迈科普油田...\"
\"听见了吗?\"钟表匠的镜片折射出扭曲的光斑,\"那个疯子正在把最后的预备队扔进高加索这个无底洞。至于你们的安娜...\"他拉开暗格,取出一本皮质相册。当翻到特定页码时,埃里希的血液瞬间冻结——照片中的安娜穿着条纹囚服,背景分明是黑天鹅酒馆的地下冷库,拍摄日期显示为十四天前。
\"她还活着?\"伊万的指甲陷入橡木桌面。
\"比死亡更痛苦。\"钟表匠翻到下一页。照片里,安娜的眼睛在绷带缝隙中泛着诡异的磷光,皮肤下蔓延着蛛网状的蓝色纹路。埃里希立刻认出这是败血症体征——但某种未知病原体改变了典型症状。
\"雪绒花...\"埃里希的喉结滚动。现在他终于明白胶卷末尾那张地图的意义——标注\"高加索投放点\"的红线从迈科普一直延伸到巴士拉。
钟表匠的机械义肢突然钳住两人手腕,金属的寒意直刺骨髓:\"玛格丽特死前发现了真相。雪绒花不是让士兵适应严寒,而是培育能在原油中繁殖的噬油菌——那个疯子要污染整个里海沿岸的油田,让盟军的坦克变成废铁。\"
又一阵震动传来,货架上某个\"座钟\"坠落粉碎,露出内藏的玻璃安瓿。淡蓝色液体接触砖缝时竟冒出青烟。伊万踉跄后退:\"这就是他们用在安娜身上的东西?\"
\"这是第三代变种。\"钟表匠的机械手指向相册末页。最新照片显示安娜被转移到了某处货运码头,背景可见黑海的浪花。\"原始菌株需要活体宿主,所以他们用集中营的女孩当培养皿...\"他的解释被收音机里的惨叫打断——虽然说着德语,却混杂着非人的喉音:\"...隔离区沦陷...不要接触感染者...老天它们在分裂!\"
埃里希突然明白黑天鹅地下室那些绷带下的蠕动意味着什么。他扑向暗格搜寻医疗箱,却碰翻了酒精灯。火焰顺着油迹窜上墙面的瞬间,照亮了先前隐匿的真相——整面墙都是失踪者的档案照,每张下方悬挂着编号试管,里面漂浮着蓝色组织切片。
\"来不及了!\"钟表匠在火光中展开港口蓝图,\"克劳斯今晚要用医疗船把安娜运往巴库,噬油菌会在输油管道里爆发——\"爆炸声淹没了后续话语。天花板剥落的石灰像雪片般纷扬落下。
伊万已冲向出口,他的背影在火光中如同审判天使:\"我去截住那艘船!\"
\"等等!\"埃里希从燃烧的相册中抢出最后一张照片——安娜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特写,尽管眼睛异变,瞳孔仍对强光有收缩反应。职业直觉告诉他,这种病原体的终末期宿主会丧失神经反射。\"她还有意识...这说明...\"
钟表匠的机械手突然压住他肩胛,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听着,医生。玛格丽特临终前提炼出了抑制剂。\"他指向医疗包,\"蓝色安瓿是武器,红色是解药。但有效期只有两天——\"
燃烧的横梁轰然坠落,将陈列架上的\"钟表\"化作蓝色火球。在热浪扭曲的空气中,埃里希看见老人从容地擦拭镜片:\"走吧。总该有人记住,钟表匠的终极致命伤是——有些伤口连时间都无法愈合。\"
通往地面的阶梯已部分崩塌。当埃里希爬出废墟时,奥德萨的夜空正被港口的火光染成紫红色。带着焦臭的海风里,医疗船的轮廓在爆炸闪光中时隐时现。伊万的踪迹已消失在通往码头的小径上,只有雪地里的血脚印指向命运的方向。
埃里希摸了摸医疗包里的安瓿,玻璃的寒意让他想起玛格丽特濒死时扩张的瞳孔。收音机最后的杂音在他颅腔内共鸣——希特勒正将整个东线的兵力押在高加索这张赌桌上,却不知最致命的底牌早已被他亲手植入战场。
此刻,那艘载着活体武器与人类最后良知的医疗船,正缓缓驶向能吞噬整个文明的石油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