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外头的看门鬼,您又能跑哪去呢?去找井边那个?”
见季漻川半信半疑,李赛仙痛心疾首。
“少爷糊涂!”
“少爷你想,那鬼物若已进门,何苦还敲门作弄声响?”
“直接把你一口吃了就是,”李赛仙说,“怎么,你以为你是什么倾世佳人,那鬼祟能近你身却不直接害你,非要吊着你、逗着你、与你玩两天?”
有道理哦。
李赛仙千叮咛万嘱咐:“二少爷莫信那人半个字,下次再听见异常声响,可千万别出门。”
季漻川点点头。
李赛仙在那念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季漻川说:“先生,林府中来找你的人,应该不少吧?”
李赛仙嘿嘿一笑:“承蒙各位少爷小姐关照。不过,我也是有真本事的呀。”
“这十里八乡,谁家家里出个怪事,不先想到我李赛仙的?”
季漻川凝眉:“那为何没人请你去林家做个大法事呢?”
李赛仙一顿:“这,林老爷不喜欢嘛……”
“偷偷的呢?”
“我那爹耳不聪目不明,如今府中也算我管事,我带你进府。”
“莫忧心酬劳,”季漻川正正看着李赛仙,“先生将林家邪祟除尽,就是林家的大恩人。”
“我林景就是把整个林家都搬给先生,也不会有人阻拦!”
李赛仙咽咽口水:“二少爷,这……”
“二少爷呀。”
李赛仙叹气摇头:“不是我不想帮忙。”
“只是,我算了算,”李赛仙道,“如今也不是我入林家的好时机。二少爷,不如一切从长计议。”
见季漻川神色微冷,李赛仙慌忙道:“进秋!待进秋!我必入府,为二少爷扫清这些糟心事!”
季漻川一摆手,李赛仙识趣地退下。
他心事重重,离开李赛仙住所时没发现绕错了弯,在深深绕绕的巷子里头迷路了。
季漻川如今风声鹤唳,发现出不去以后马上开始怀疑自己遇到了鬼打墙。
季漻川靠着墙角,瞪着眼环顾四周。
很警惕。
“二少爷,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季漻川听到声音。
看看周围,却没个人影。
季漻川大惊失色。
季漻川决定拔腿就跑。
季漻川踢到了一个东西。
“妈的。”
侏儒捂着肚子骂了声。
那个住在李赛仙家里的侏儒,正提着一尾死鱼,蹬向季漻川,骂了两句脏话。
“有钱了不起?”
他啐出两口:“敢踢你爷爷我,看我不咒你个死全家!”
季漻川松口气,不是咒被鬼缠就好。
他道了歉,又说了两句好听话,微微颔首的模样很是好瞧。
那侏儒慢慢消气了:“二少爷是迷路了?”
他将那尾死鱼往身后一甩:“少爷请跟我走。”拖着尾音,有些阴阳怪气的。
路上,季漻川不动声色套了几句话。
那侏儒停下来,一双浑浊的眼望了望他,季漻川只觉得自己被轻易看透。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告知了季漻川自己的身份。
侏儒是李赛仙捡回来的。
李赛仙成名早,早年做过很凶险的法事,惹来了灾祸。
他通过算命,判断养个侏儒于自己命格有益,可以避开祸事,因此捡了侏儒回来。
“那条腿就是那时候瘸的。”侏儒说。
季漻川听他三言两语,脑中已能想到那会是多凶险的一场事故。
侏儒冷笑:“他差点丢了命,就为了一锭金子。”
季漻川脚步一顿。
那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
方才,他对李赛仙许出“倾林家之财”的诱惑,李赛仙可没有一如既往的好财敢搏。
神情中连挣扎、犹豫、取舍之念都没有。
倒像是被季漻川逼急了,或者想先稳住季漻川,脱口而出待入秋再进林府。
他又有什么谋算呢?
侏儒送季漻川出了巷子,到了热闹的长街上。
季漻川郑重地道谢了。
侏儒仰头望着他,嘴唇抖动:“你冲我行个礼,我对你多说句话。”
季漻川毫不犹豫,双手抱前,恭恭谨谨地弯腰,当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对侏儒垂下头。
如此片刻后,侏儒说:“二公子,烦请抬头。”
季漻川抬头,眼中一片澄澈平静,没有旁的情绪。
“好,好!”
“我受你一拜,就赠你一言。”
侏儒伸手去拉季漻川的手,季漻川发现他的手也是小小的畸形,只有一半掌,看着很恶心恐怖。
侏儒拉着季漻川到了街角,指着一个方向。
“那处人流嘈杂,也藏有能人异士。”侏儒说,“二公子可以用心挑选,不必吊死在李赛仙一棵树上。”
季漻川长眉缓下,真心实意道:“多谢。”
“只是,”他说,“寻人,到底需要时间。”
鬼祟害人可不会等他。
侏儒说:“二公子莫忧虑,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天然就存在解法。”
长街喧闹,叫喊声、吆喝声时远时近。
侏儒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季漻川耳中,如醍醐灌顶,字句皆清明。
“譬如那鬼问话,”侏儒望着远处,道,“鬼想从二公子这套句吉言解魂,那就必须得对二公子说实话。”
“再有下次,二公子心中生疑,不妨直接开口一问。”
“——‘你,是人是鬼?’。”
季漻川心下生寒。
随后,他照着侏儒的指向,深入长街。
只是就像寻宝游戏,知道地图或方位是一回事,真在人间烟火中寻找又是另一回事。
街上的人也不像游戏里的npc,有关键人物可以对话、路人不可以对话这样的特征。
季漻川费心找了几天,一无所获。
堆积下的账本也多得可怕,不仅是家门口的药房,镇子上几处药铺并着乡间的产业往来,全压在了季漻川身上。
他是有意拿权的,但忙活了好几天,只觉得双目发昏、头重脚轻。
尤其拖着一身沉重与疲惫回府,看到弟弟们逗丫鬟、妹妹们捉蝴蝶。
全世界都在欢声笑语除了他一个臭干活的。
熟悉的落差感让季漻川想到了熟悉的人麻了。
而且晚上也睡不好,不管换到哪个屋子,没两天就会又听到磕磕碰碰的声音。
更要命的是,不是他的错觉,但那声音确实响得越来越频繁了。
这夜季漻川从梦中惊醒,有只青白发臭的手自床底下伸出来,抓住他的小臂。
季漻川火速拿出辟邪符,那鬼手被烫得一缩,又躲回床下去。
季漻川沉重地喘息着,同屋的林老七迷迷糊糊地问:“二哥,你怎么啦?”
季漻川说:“我床下好像有东西。”
林老七嘀咕抱怨了几句,抖抖索索从床上起来,“有什么啊?”
季漻川不敢动。
林老七点了灯,一把撩开帘帐,打了个哈欠:“二哥什么时候胆子那么小了。”
他素日爱喝酒玩乐,季漻川这段时间投其所好赞助了不少零花钱,因此这位小七才对二哥生出耐心。
季漻川试图阻止:“别去看……”
但已晚了,林老七直接趴了下去,把灯往里头一照:“二哥,什么都没有啊。”
跑掉了?
季漻川的心还没放下去,底下的林老七又说了句:“等等,好像确实有东西。”
季漻川的心又提起来。
季漻川往后缩,用被子裹住自己。
林老七拿着灯钻到了床底下,幽幽的烛光闪动着,照亮了床底下那么一小块区域,纱帐上留下晃悠悠变换的黑影。
“好像是老鼠,我再看看。”
床底下,林老七的声音闷闷传来。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停。
季漻川说:“小七,你先出来,别管了……”
屋另一侧的床上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藏着惊惧。
“二哥,”床上的林老七说,“你到底在跟谁讲话啊?”
季漻川:“……”
季漻川昏过去了。
季漻川再醒来,身边是林管家。
天已大亮,林管家带着大夫在屋子里头转圈圈,很是焦急。
林老七一大清早就喝酒,脸酡红一片,抱着本书傻笑。
林管家看得恨铁不成钢:“七少爷,二少爷还没醒,你怎么一点不担心啊?”
林老七无所谓道:“这不还喘着气么。”
季漻川虚弱道:“水……”
“哎哟,二少爷您可算醒了!”
“可是梦魇着了?七少爷说您昨晚胡言乱语,又哭又叫的。”
季漻川喝了口水,脸色苍白:“林叔,麻烦你扶我起来。”
林管家搭把手,季漻川憋着股气从床上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二少爷!你该回去休息!”
回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太脏了。
这个世界太肮脏了。
青白手指的僵冷触感在季漻川脑海中一遍遍闪过,久久不能忘怀。
他头好晕,还很痛,但是走得越来越快,直接离开了七少爷的院子。
林管家追都追不上:“二少爷!您不还病着么!怎么跑那么快!”
季漻川昏胀的头脑勉力做着最后的思考。
小五的院子,不能去。
小六是妹妹,不能去。
小四前几日也说遇到邪门事,不去。
小九那去过了,不行。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升起希望又不断否定。
最后,季漻川停下脚步。
林管家终于追上了,看着季漻川静立在那,抬头看牌匾,有些疑惑。
他用气声问:“二少爷,您在看什么啊?”
到北边了啊。
季漻川面无表情推开木门。
林管家连忙阻拦:“二少爷!这是小少爷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