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季漻川在大宅子里走了走,大致摸清了方位。
林府里有一位老爷,几名妾室,以及十几个少爷小姐。
季漻川排老二,并不是他年龄第二,而是林老爷随口指的。
比他大几个月的哥哥姐姐就往他后头排。
长姐是个内向的性子,独自住在一个小楼。
听说林老爷正室,也就是长姐的生母前两年去世后,长姐就一直在楼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季漻川想跟她搭话,进了小楼,扑鼻一股香灰味。
屋里头很暗,因为没点灯,采光又不好,只能看到正中端坐的佛像模糊的影子。
季漻川看到蒲团上有个黑影,就过去,说:“长姐,是我。”
那个影子一动不动。
季漻川脚步一顿:“长姐?”
“林景。”
女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林容站在楼梯转角,不知为何提着一盏灯,红蒙蒙的光照着女人的脸。
尖尖的下巴上好像粘了什么东西,再往上的面容就模糊不清了。
她缓步下楼,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林容问:“林景,你来这里做什么?”
季漻川说:“我来看看长姐。”
林容用灯里头的火,点燃了佛堂中的几盏烛。
火光幽微闪动,但总算亮堂了点。
季漻川这才看到佛像前,蒲团上,原来是放了个东西。
刚才黑,他第一眼还以为是个人在那。
挺大一个,罩着布,看不出来是什么。
那东西前头还有一个火盆,里头是燃烧过后的香灰灰烬。
林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也不问二弟弟多余的话,独自发呆。
季漻川清了清嗓子,林容偏头看过来。
“长姐,今天外头过节,你不出去逛逛吗?”
林容嘴唇动了动:“没什么好逛的。”
季漻川又说:“长姐,你脸上有字。”
烛火跳动,香灰味熏得人头晕。
林容说:“那是佛经。”
顿了一下,又说:“我该念经了。”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季漻川顺从道:“好,长姐,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季漻川出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却不是回头看,而是向上看。
可能是脑袋受伤的原因,总觉得视线有些受阻,上方有东西挡着似的。
原主的记忆是碎的,并不连贯。
季漻川只知道林景做完生意后赶路回府,日夜兼程,风尘仆仆。
但是怎么到的林府,如何摔了一跤,为什么又在床上醒来,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季漻川想这件事应当与任务中提到的,林府的“异常”有关。
记忆里他匆匆回府,黑黢黢的夜里往回赶,路上好似踩到一个小佛像,玉做的。
下午他在宅子里头逛了好一会,并没有找到那个小玉佛。
玉佛的模样,跟林容楼里那个倒是很像。
季漻川正思考着,小玉跑过来:“二少爷,终于找到你了!”
小玉说管家请二少爷去对账本。
就是林景之前做的那笔生意,还需要完成收尾工作。
季漻川出了府,从后巷子往外走,就是一条热闹的长街。
近黄昏,路上人不多不少,小贩们吆喝着,路人时走时停。
季漻川难得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那卖木偶的小贩就招呼:“少爷喜欢哪个?”
那小摊上的木偶人脸人身,黑眼珠红嘴唇,说不上惟妙惟肖,但很有特点,让人印象深刻。
有人凑过来,嫌弃地啧了声:“如此粗糙,如何能入少爷的眼。”
那小贩就不高兴了:“你不买就不买,怎么还乱说人?”
又指着自己的木偶:“整条街上,你能找出比我更好的手艺,我跟你姓。”
“哟,想跟我姓林,你还得再修炼个百八十年。”
季漻川偏头,对上林管家笑出褶子的脸:“二少爷,这边请。”
林管家带季漻川进了药房后的小屋,端出一沓账簿。
几个管账的老人也在旁边。
这是林老爷的意思,让家里老二跟着做事。
所以林管家笑得谄媚:“二少爷,有什么吩咐,我就在外头。”
“好。”
季漻川对账对到天黑,忙完后长吐一口气,觉得头昏眼花。
老人说差人送他回去,季漻川温声说不用了,就一条街。
天黑以后,街上几乎没什么人,除了打更的,扯着嗓子打锣。
季漻川被夜风一吹,混沌的脑袋有点清醒了。
“零先生,”季漻川说,“没想到来了这里,我还要加班工作。”
“……”
电子音没有回应。
季漻川接着说:“我数学很好。”
“会计不是我的专业,”季漻川说,“但是刚才对账的工作,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问题。”
电子音依然不吭声。
季漻川换了个话题:“不知道我完成任务回去以后,是什么时间?”
电子音一板一眼地说:“随机传送。”
季漻川叹口气:“这段时间加班很忙,希望不要传送到太久以后。我还有工作没完成。”
零冷冰冰道:“季先生的话忽然很多。”
季漻川很正经的表情:“是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即将成为长久的合作伙伴,也许需要互相沟通交流,增进对彼此的了解。”
零不置可否:“季先生怕黑。”
“也不是。”
季漻川目不斜视,沿着墙角飞速前进。
零知道了:“季先生怕鬼。”
季漻川都不敢说那个字,实际上,他已经冒出冷汗,只是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只是封建迷信。”
季漻川安慰自己:“我是唯物主义者,不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的。”
“世界上又没有……”
季漻川噤声。
灯笼底下的人转过头来,过于白的脸在红光下莫名阴森森的。
是林淮。
他弯唇一笑,那点莫名的阴森感就不见了,轮廓还带着青涩的少年气,声音也脆生生的:“哥哥回来了啊。”
“嗯。”
林淮从花廊底下跑过来,停在季漻川面前:“哥哥去哪里了?”
季漻川简单地回答了。
林淮乌色的眼瞳望着季漻川,不错过他面上一丁点变化的情绪。
“我送哥哥回屋。”林淮说。
季漻川说:“好。”
林淮叽叽喳喳的:“我下午想找哥哥玩,但是哥哥不在。”
季漻川叹气:“哥哥有哥哥的事情。”
小少爷在玩,二少爷在对账。
不同命。
“我以为哥哥躲我。”
季漻川摇头:“怎么会。”
“哥哥陪我去钓鱼。”
季漻川没吭声,林淮停下脚步,回头望他:“哥哥。”
尾音扬起,又拖散在夜色中。
季漻川想休息,养好精神,接下来还得查林府的事情,会很辛苦。
但是林淮不懂,他像个得不到糖果就无理取闹的小孩。
“哥哥讨厌我!”
林淮大声说:“我做错什么事了吗?哥哥为什么不理我?”
季漻川太阳穴突突地跳,想到任务,说服自己对林家人耐心点。
季漻川温声说:“改天好不好?哥哥今天很累,要早点休息。”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些无奈:“痛。”
林淮就一下子安静了,懵懂地意识到兄长的辛苦似的,凑近一点,看季漻川发红的眼睛。
“红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季漻川点头,拉着弟弟继续走。
“真好看。”
落后半步的少年兀自低语。
季漻川觉得背后发毛,回头,只有林淮,嘴角蓄着笑,疑惑地:“哥哥?”
季漻川说:“没事,我送你回屋。”
季漻川觉得奇怪,那么大的宅子,怎么晚上没个人守夜。
他正这么想,脑中又浮现出一段记忆。
去年,原主林景听管家说过的,府里老爷喜静,入夜除了各屋值守的,不许人在宅子里走动。
季漻川心中轻嗤,一把年纪了,走路上喊一声都未必听得到呢。
有钱人是各有各的矫情的。
送林淮回屋后,季漻川也准备回去睡了。
走前,他回头,见亮堂的屋里人影晃动,下人吹了灯。
林淮却还站在廊下,影子望着他的方向。
季漻川心里又开始发毛。
他实在怕鬼,又看过许多捕风捉影的故事,思维一闲下就会到处发散,自己吓自己。
季漻川院子里只有两个侍奉的丫头,年纪比他小很多,他总觉得不好意思使唤人家。
他今天动脑多,人真的很累,还以为会睡个好觉。
没想到半梦半醒间,听到外头有奇怪的声音。
磕磕哒哒的,时断时续。
起初,季漻川只当自己压力大,幻听。
后来,季漻川发觉那声音时远时近,好似徘徊在头顶。
季漻川说:“夜里风大,有什么磕磕碰碰都是正常的。”
电子音没有回应。
季漻川心跳如鼓,想再安慰下自己,就问零:“外头是什么?”
电子音不搭理。
季漻川心里叹口气,鼓起勇气从床上起来,点了灯。
幽幽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一晃一晃照出他的影。
季漻川:“……”更吓人了。
不如不点。
季漻川要去门边,路过墙角的铜花镜。
里头的人也拿着一盏灯,穿着单衣,身形瘦削。
那磕磕哒哒的声音短暂地停了,季漻川不可控地望向镜子,看到自己有些发白的脸色。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看,还是不看。
实在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