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带林淮回家。
林淮要牵手,握得紧紧的,像怕季漻川跑掉。
但不得不说,有人陪自己穿行在这弯绕小巷里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林淮嘴停不下来:“我给哥哥煮了热汤。”
季漻川抬眼:“嗯。”
“哥哥要喝干净。”
“好。”
林淮催:“哥哥不问我是什么汤?”
“什么汤?”
“你猜嘛。”
“小鱼。”
他睁大眼:“哥哥怎么知道!”
季漻川嘴角翘起来:“你天天就会钓个鱼。”
他就压下嘴角:“哥哥又嫌弃我了。”
“我知道,我不聪明,也不能干。”
他酸溜溜的:“哥哥日日在外奔波,肯定见识过许多人物。”
“我在哥哥心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见季漻川半晌没吭声,林淮急得要跳起来:“你怎么不否认啊?”
季漻川就说:“别多想,没有这回事。”
“哥哥不要敷衍我。”
林淮很认真地说:“其他人对你好、对你笑,肯定都是有所图谋。”
“不像我,我就是喜欢哥哥。”
“我天天给哥哥煮东西吃,哥哥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他笑,弯起的嘴角旁边陷下两个小酒窝:“哥哥不要有负担呀,也不用担心我。”
“我很小心的,虽然今天晚上还是被烫到了手……”
“有一点点红,不过没关系。”
“哥哥?”
季漻川叹口气:“我看看。”
他就咻一下伸出被烫到的左手,确实只有一点点红,再晚点这伤就要好了。
林淮眼睛亮晶晶的:“哥哥。”
季漻川问:“要怎么办呢?”
“你亲一下。”
“林淮,你今天有点得寸进尺。”
他腾一下红了脸:“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进那么多的。”
季漻川:“……?”
“那我亲一下哥哥。”
“你又躲我!”
他踮起脚,像只急得不得了的小馋猫,央求着:“哥哥,你低头,求求你。”
季漻川觉得他有点好笑:“林淮,我不低头,你就碰不到了。”
林淮仰着小脑袋:“你低一下,就一点点,好不好?”
“林淮,虽然这么说有点太晚了,但是,我是你哥。”
“我知道呀,我都叫你哥哥了。”
“不可以亲我。”
“谁规定的?”
“……”
季漻川说:“没有谁规定,但是我不喜欢。”
他就生气了:“哥哥骗人!”
“你小声点。”
“我不要!”
他大声说,气势汹汹:“哥哥被我亲的时候,会流眼泪,会笑,还会发出特别好听的声音,变得很甜。”
季漻川古井无波的脸露出震撼,赶紧去捂他的嘴:“别……”
他躲开,眉眼阴郁:“哥哥明明就喜欢!”
林淮像个张牙舞爪的猫似的扑上来,对着季漻川一顿啃。
季漻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好笑,被林淮压在墙上,看他像个拱来拱去的小动物,就忍不住笑。
林淮亲好了,气也消了,抱着季漻川,下巴靠在他肩上。
他闷闷说:“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很丢脸。”
季漻川感受着少年的体温,是脆弱的温热感,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拿这个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昏暗,月亮躲在檐上探出的林叶后。
林淮捡起一片绿叶:“是柿子树。”
原来林府北门靠巷的一侧,还藏了几棵柿子树。
林淮收起叶子:“等秋天,我给哥哥摘柿子,又甜又软,哥哥肯定喜欢。”
季漻川说:“嗯。”
半夜,林府走水,大火来势汹汹。
林淮睡得迷糊,眯着眼,还以为自己睁开了:“外面好吵。”
季漻川推开门,看见远处腾升的火舌,黑烟笼罩着林府。
“是小火。”
季漻川披上衣裳:“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哥哥也睡。”
季漻川笑着捏捏林淮的小脸,很亲昵的样子:“我是府里的二少爷,该去看看的。”
“我很快就回来。”
林淮收了手,困得连连打哈欠:“我等你。”
却一歪脑袋,又睡了过去。
季漻川轻手轻脚出门,心想李赛仙给的符灰是不是掺了假,怎么林淮半夜还能醒来。
他沿着小路,到了起火的地方。
伙夫低声说:“二少爷,里头的人都跑出来了。”
“救火的人都在院子外面。”
季漻川说:“拿着钱走吧,离开林府,越远越好。”
他安排了外头的人混进来纵火,就在林老爷的院子。
季漻川用湿绢遮掩口鼻,从后院的墙上翻了进去。
自从他开始让人暗中挖林家的草木之后,的确又翻出了几具尸体。
林家的宅子本来就大,少了人,越发显得空。
弟弟妹妹们人心惶惶,季漻川要么躲在林淮那,要么躲在外头药房,几乎没怎么遇到过邪门事。
季漻川摸进林老爷的屋子,火势不大,黑烟里,季漻川精神高度集中,环视四周。
他听到远处的呼喊声,高高低低的,像有很多人正在跑过来。
季漻川在几个自己早已怀疑的地方找了找,一无所获。
时间紧迫,他把目光放到床的位置。
火势来得突然,林老爷如果把钥匙藏在外头,必然来不及带走。
若是随身携带,连睡觉都不松手……
那很可能,在刚才逃出去的当口,钥匙落在了床边。
要是找不到,季漻川也能接受,大不了下次再想个法子。
所以他掀开帷幔时,是很放松的,随手准备找不到就走,万万没想到里头居然还有个人。
是须发尽白、睁着眼的林老爷。
林老爷直直地躺在床中央,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被子鼓起来一块。
季漻川猝不及防要被吓晕,犹豫着:“爹?”
林老爷一动不动。
死了?
季漻川要去探他鼻息,林老爷忽然扭头。
“……”
季漻川咽了咽口水:“爹,起火了。”
“我来救你。”
林老爷嘴唇颤动,季漻川听不清,低头:“爹,你说什么?”
床底下,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季漻川的脚踝。
悚然感升起,平躺着的林老爷对季漻川的身后惊恐地瞪大眼,口中的腐臭气扑鼻而来。
季漻川来不及动作,有个黑影从床底下蹿出来。
他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
下雨了。
密密匝匝的雨线打在木窗棂上,偶有溅起的雨滴沾湿季漻川的脸。
他睁开眼,有些晃神。
很痛,很晕,很想吐。
“二少爷?”
“二少爷!”
李赛仙拍他的脸:“二少爷,你还活着吗?”
季漻川干呕了几下,抬头:“李先生。”
李赛仙忧愁地端来一碗药:“二少爷,你喝吧,才熬的。”
季漻川接过了,低头:“多谢。”
“好冷。”
“先生能不能关一下窗……咳咳咳。”
李赛仙关了窗户,回头,见季漻川已经喝完了药,随手把药碗拿回来。
见季漻川缓过来了,李赛仙问:“二少爷,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昨晚啊……
季漻川看到外头灰蒙蒙的天色,雨线里,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季漻川脸色一变:“我爹!”
“我爹还在床上!”
他很担心:“李先生,昨夜林府失火,我去救我爹,却不知怎的晕了过去。”
李赛仙叹气:“二少爷,林府没有失火。”
季漻川怔愣:“怎么可能?”
不是我让人放的火吗?
李赛仙捋胡子摇头:“我骗二少爷作甚?二少爷等会回去看看,家里头的房屋有没有被烧过,看一眼不就晓得了?”
季漻川指尖微蜷。
“我昨夜遇上好多人,有喊失火的,有去救火的。”
李赛仙恨铁不成钢:“二少爷,你说你半夜跑出来作甚?”
“那是鬼的障眼法,”他叹口气,“你遇到的,全都是鬼。”
又是鬼吗……
季漻川觉得反胃。
“我怎么会在这里?”
李赛仙一脸“你还好意思讲”。
“昨夜,二少爷像是被梦魇着了,闯进老爷的屋子里,把老爷吓了一大跳。”
季漻川记得那个惊恐的目光。
他皱着眉:“我爹叫你来的?那你把我送回屋就是,怎么带到了这里?”
李赛仙表情复杂:“二少爷,你还敢回去啊。”
他一努嘴,季漻川看着自己的脚踝,一个乌青发黑的鬼手印。
和当初林管家拍在他背上的、佛堂里头的鬼抓碰到的一模一样。
李赛仙抹汗:“敢问二少爷啊,那林管家可是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怨?”
“我想,林管家就是那只看门鬼,扒拉着门槛,盼二少爷出门,然后向二少爷索命。”
“我昨夜正跟老爷排木偶戏玩呢,就睡在隔壁。”
“二少爷,您可真是要把人吓死,我睡得正香,听见林老爷撕心裂肺的大叫。”
“赶过去时,就见您倒在床角。”
“林老爷本来病重,床都起不来,被你吓得爬到地上,要爬出去。”
季漻川有些尴尬:“这样啊……”
李赛仙说:“我给林老爷画了两张符,驱尽屋里的邪气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睡。”
“我能怎么办?”李赛仙咬牙切齿,“我一个瘸子,大半夜拖着一个病的、一个昏过去的,好不容易才回了我家。”
“完了,还得伺候一个睡觉的老的,一个生病的小的。”
李赛仙说:“二少爷,算我求求你,你要不给林管家多烧些纸钱吧?有什么仇怨是钱解不开的?”
他捋胡子,摇头:“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