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男的?”
不知为何,刘药童竟从陈皮森冷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恼怒意味。随着肩膀骨头像要被捏碎似的剧痛,他赶紧开口:“是,他是男的!”
陈皮死死盯着草席上昏迷的‘女人’,借着昏暗光线,终是看到‘女人’伶仃纤细的颈子上明显突起!
饶是他,也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刘药童肩膀被松开,刚想松一口气,耳边又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吓得他像惊弓之鸟,惶惶之态。
原是陈皮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自觉被莫名不能为人道的心思戏耍,恼怒地一脚踢翻身侧立着的木板,走回火堆旁坐下,不再关心那人到底是死是活,是女人还是男人。
喜七也有些瞠目结舌,谁曾想陈皮居然会救个男人回来......
刘药童自是听说过陈皮名声,几乎这一片都知道陈皮这个人。
然谁也不知陈皮是从何处而来,只知突有一日,马火庙便被陈皮这个生面孔给占了去,而往日在这盘踞的一群要饭的,则是被他尽数打杀,抛尸沉了江。
即便是汉昶两地要饭的结帮打地盘遇到陈皮这种睚眦必报也毫无法子。
你要杀他他必杀你,即便是你朝他吐了口唾沫这等小事,他也要杀你。反正你但凡惹了他,你往后就没了安生,日夜提心吊胆,直到你死为止。
刘药童思来想去,脑海一片混沌。
终是战战兢兢不敢回头去看陈皮,更不敢擅自再脱这人衣服,只能借着微弱火光勉力去看,看哪处衣物破损,哪里有血渍,这才将那处衣物扯开,敷上了药。
刘药童做完这一切,在这初秋寒气渐起的晚间,整个后背竟都湿透了。
他抬手擦了擦额间汗珠,收拾好药箱后,复又给留下几颗退热的中药丸,这才像个缩脖鹌鹑般抱着药箱胆战心惊地望着在火光摇曳下,阴沉着脸好似随时会暴起杀人的陈皮。
然而陈皮却好似没看到他这个人般,面容阴森,一言不发。
“咳,咳咳......”喜七靠着火堆较近,凹陷浑浊的双目映照起起伏伏的火焰,好似浮了层掉在地上沾满污秽的融化黏糖。“小兄弟,劳烦你......你给老朽看看!”
话落,又是一连串‘石破天惊’的咳嗽声。
刘药童又是一怔,看向缩在一旁秀才打扮之人,复又看向恍若未闻依旧面沉如水的陈皮,一时有些迟疑。
这秀才大抵就是当初给樱花国贼寇写字的败类七指喜七,前段时间便听闻他便得瘟病,在各家医馆外叩门,但都无人理会。
先不说汉贼不两立,就说现在这情形,陈皮这尊杀神不发话,他怎敢乱动?
“小兄弟过来吧,替老朽看看,老朽还有些银两。”喜七浑浊眼底闪过希冀与嘲讽。“正好将那人......那人用药的钱一起结了!”
刘药童听罢,又小心看了两眼陈皮,这才犹豫上前,给喜七诊治。
但说是诊治,明眼人都能瞧出喜七满脸病容,实乃衰亡之相。
最终在喜七满含希冀浊光的眼神下,刘药童兀自摇头:“不说我只是个药童,便是我师傅来了,你这怕是也难治,瘟病入了肺腑,无药可医。”
喜七眼底浊光熄了,眼神变得阴森,死死盯着刘药童,但下一刻又发出剧烈咳嗽,浑身的骨架好似要被咳碎。
刘药童皱眉起身,抱着药箱看向陈皮,声音难掩胆怯:“陈,陈爷我,我能走了吗?”
陈皮耷拉着眼皮,瞥了他一眼。
刘药童如释重负,抱起药箱,就要往庙外跑。
但听着喜七痛苦咳声,他终是不忍,在地上留下几粒止咳的药丸。
“早知如此,何必为奸呢?”刘药童怜悯的看了眼喜七,转身快步离去。
而喜七这个‘奸’待咳嗽平缓后,却未领情,甚至有了丝恼羞成怒之态,抬手便把那几粒药丸掷入篝火,冷冷一笑。
陈皮眼皮掀了掀,看向他带了丝莫名。
喜七眼神阴森的可怕,他浑浊双目对上陈皮视线,不似往日那般谨慎,如今丝毫不惧。
他带着喘咳,话语中满是愤恨:“以往我给樱花国的人写一幅字,他们给我十块大洋,而夏国人呢?他们就给我十文钱!还作出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
“咳......咳咳咳......”
“可那些大夫,他们就没给樱花国的人瞧过病吗?他们就没收过樱花国的人给的大洋吗!他们有何资格瞧不起我!有何资格恼我怨我!”
陈皮神色不变,但眼底却有什么一闪而过:“你也怨他们,当初何不杀了他们?”
喜七脸上的阴森愤恨突然僵住,但很快他又莫名大笑,而后又引来一连串刺耳剧咳。
待他终于止住咳嗽,双目再次绽出浊光,狠戾地盯着陈皮:“我在樱花国那群人身上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做何等事,都要先问自己,这件事做完有没有切实的好处!值不值得!”
“陈皮你来到这,杀了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陈皮皱眉不语,神情多有不耐。
喜七见此,突然哂笑,双目中浊光更甚:“陈皮你有本事,杀了很多人,可你再有本事,却还是个要饭的!这说明你杀的这些人,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切实的好处!你这一切都是白费力!”
喜七凹陷的眼眶内满是阴毒,竟像条在阴影中蠕动的濒死毒蛇,费力却又坚决地逼到陈皮面前。
他带着将死的腐朽气息,盯着陈皮不再平静的双眼,声音嘶哑骇人:“陈皮!你沉浮蹉跎近二十载,可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
陈皮你甘心吗?你当真甘心在这破庙内,当一辈子要饭的吗?”
一道雷声突兀炸响,庙外数不清的乌鸦惊起凄厉乌啼,夜雨急落,砸得老旧马火庙屋檐如被马蹄踏过,崩裂碎响。
雷声灌耳间,陈皮看清喜七双目中的自己,呼吸陡然重了一两分,燥热陡升,竟有百爪挠心之态!
他阴狠盯着喜七,昔日在脑海中滑如抹油泥鳅的玄机却被他用力攥紧,攥个粉碎从内到外,看个分明!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悟了那种躁烦为何!
竟是不甘!
他不该如此蹉跎!更不该是个要饭乞丐!
喜七双目骤然亮起,他抓住一旁昔日用来誊写字帖的垫板,狠狠地将宛若枯藤的手指咬破,在陈皮惊疑的视线下,奋力划动。
雷光落下,只见六个猩红血字——一百文杀一人。
喜七发黄的牙齿沾上血腥,他笑容阴毒:“陈皮,你今日便记住,这六字便是你今后的荣华富贵!”
还未等陈皮反应,一声突兀嗤笑便打破他与喜七之间凝重惊悚的气氛。“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