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哑——”
明月高挂中天,几只寒鸦扇动翅膀凄厉叫着,落在枝头上栖息。细如银丝的冷雨随着夜风拂落,漫天星斗被卷在丝丝细雨中,随之飘零。
汽车引擎轰鸣由远及近。
还不等夜色中出现车影,城主府大门便被两旁的守卫快速打开。
不多时,卷着寒风与零星细雨的车辆呼啸入内。
亲兵打开车门,男人修长笔直的腿迈至车外,高大身形在夜色笼罩下显得格外沉肃。
张启山拒绝亲兵取来雨伞的举动,他盯着东楼方向,脱下皮革手套,扔到亲兵胸前:“明个一早去事务所通知副官,让他将张礼山调回来。”
亲兵接住手套:“是,佛爷。”
男人眸色黑沉,眉心微皱,在此处眺望东楼,整栋楼黑漆漆一片,只有一楼玄关处有盏孤灯散发暗淡光辉。
山雨欲来风满楼,假山旁的树影婆娑如粼粼波光。
张启山阔步朝长廊方向走去,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细密银丝不断飘落在他脸上,冷峻眉眼没有丝毫动摇。
走到一半时,他面色凝沉,抬手动了动,召出隐于黑暗中的伙计。
“说说他的情况。”
“回佛爷,您走之后,小江爷不久便醒来了,情绪不是很好……”
……
吱噶——
紧闭着的门,被打开了。
男人席卷着寒风冷雨,走进玄关,一股熏人的酒气气势滔天地朝他扑来,一个照面便将他带进来的寒意冲淡少许。
张启山闻见酒气,眸光沉了沉,缓步走到客厅,见到满地狼藉。
咚——
酒坛从纤细修长的手指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不算清脆的声响。
昏暗中张启山面部轮廓俊美刚毅,看向满是醉意、浸在狼藉中的青年目光复杂,带着明显的深沉。
青年躺在沙发上看不清面容,敞开的领口处,清透如白瓷一样的肌肤透着醉气熏红,起起伏伏,漾动着溢出的酒水,顺着肌理滑向更深处。
嗒——
张启山脚底踩着一片猩红玉碎,与地板摩擦发出刺激神经的声响。
这片猩红玉碎就像血一样,已经瞧不出之前的模样,唯有上面缀着的一条金缕银丝缠绕而成的耳坠链条在提醒着张启山这片玉碎是何物。
浸在酒水中的青年,如同月香水影,有了真实反应,从阴影中转过头来,双目迷离,视线虚晃晃朝着男人方向看去。
张启山走到青年面前,青年白皙面容上是昏暗都遮盖不住的胭脂似的嫣红,精致的眉眼间被醉酒熏染的靡丽乱情,而被暴力拽下耳坠的左耳,还未完全愈合的豁口在缀着血珠。
江落润红的唇微微翕张,抬起被酒气熏红的手去够男人的影子,发出梦呓一样的痴语:“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您,您真可恨,您不让我出去,将我困在了这,却自己出去了……”
张启山牵住他的手,明明指尖透着醉红,入手却是一股沁人的冰凉,就如同寒风中摇曳的烛火,没有半点温度。
江落目光流转,像秋月下的湖水一样清澈,随着手指被灼热温度覆盖,他鼻息间除了酒醉熏然,一丝掺杂霜雪气息的檀木冷香纠缠了过来。
江落的眸光突然顿住,在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好似才慢慢聚焦。
他发现面前真的是张启山后,心神如猛地拉开的弓弦,骤然张紧,水润清澈的眼神霎时变得高傲桀骜。
他忽地甩开那份灼热温度,挣扎起身,但却因皮革面上聚拢的酒水,屡次狼狈滑倒。
张启山皱着眉,上前要将他扶起,但却再次遭到更为激烈的抗拒。
江落勉力支起身子,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斜着眼睛,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男人,像似醉了,又似没醉。
“为何要饮酒?如此作态又有何用?”男人的声音是一贯的冷静冷情,好似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幼稚可笑,手段浅显到滑稽的地步。
江落眸底好似燃烧着一团狰狞黑焰,他的神志被燥热冲击,皮肉好似在这股热浪下要极端消融,此刻胸腔闷热的快要裂开。
他看向男人的眸光中带着难明的怒怼,“您总是这样明知故问,让我难堪很有趣对吗?张大佛爷?”
张启山面对青年质问,眉心拢着的阴影更深了层,“我并未有过让你难堪的念头。”
江落抬手摸着滴血的耳垂,发出一声短促又尖锐的怪笑:“您潜意识里总是低看我的,您能轻而易举地瞧清我的真面目,挑破我的念头,所以您就以为我永远也不能看透您的心思,看透您这身皮肉下的本质对吗?!”
他不等张启山回答,或许从问出口时,他就没想过要听他的答案,他嘴角挂着讥笑,言语越发激烈。
“您啊,是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谁窥探到您的本质都会畏首畏尾,胆小如鼠,可我本就识得您,您可信?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先一步认识您,您信吗?您能信吗?”
江落此刻似凤雏落地,浑身羽毛都被沾湿,却还在挣扎,声嘶力竭地朝着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恼恨低吼。
“我不畏惧您的陡峭风寒,我甚至在观见您内心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病态的想要持着世间最为锐利的刀剑,将您这座高山毁掉,让您变成世人那般摇摆不定,成为芸芸众生中苦命挣扎的一员……”
张启山眉眼隐在昏暗中,他高大身形一动不动,好似一尊沦陷黑暗的神像,在倾听无法得到满足的信徒一切怨怼。
“因为,我是真心实意嫉妒您啊!您凭什么能够这般坚决果断,好似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拦您,击败您……我真的好生嫉妒啊!”
“我觉得我是痛苦无趣的,一切皆为虚假,您也应当这般才对,您也该经历这样的玩弄……”
“您瞧,我就是这般卑劣恶毒!”他猛然抓住男人衣角,厉声嘶吼狂笑,“我是您的讨命鬼啊!哈哈哈哈……!”
张启山深黑无波的眸子开始颤动,磐石一样冷酷坚硬的心也跟着出现裂隙。
青年满脸病态,笑着说出这些怨毒至极的话后,便如离树飘零的落花,再次伏倒在满是酒水的沙发里。
夜色下的寒雨不知何时停止,清娆月色下,张启山看向青年狼狈的模样,冷峻眉眼间再次浮现那种恍若错觉一样的悲悯。
空气中好似出现一声轻叹。
张启山忽视了青年眉眼间的阴毒狠戾,单膝跪地,拇指抿过他醉气醺醺的唇,擦拭他脸上的酒水,就像要将凤雏沾湿垂丧的羽毛显露他生来便带有的锋芒。
他垂首将额抵在青年的额头上,声音很轻:“怪我忽视了你的心意,独留你一人,让你醉了酒……你内心产生如此痛苦的怨怼,这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我,是我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