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潮热的风裹挟着阵阵蝉鸣,狠狠撞碎在玻璃窗上。周夏夏费力地踮起脚,去够阁楼角落那只陈旧的木箱,后颈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校服领口的蝴蝶结软塌塌地耷拉着,被汗水浸得满是褶皱,恰似她此刻揪成一团、乱糟糟的心。
木箱的锁孔里,插着半枚颜色已经褪去的奶糖,那是她今早在玄关花瓶底部摸到的。糖纸折起的尖角上,还凝着干涸的血渍,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扎眼。“妈妈藏东西,总是爱用甜食做记号……”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掰开奶糖,锈蚀的铜锁“咔哒”一声,应声弹开。
箱底静静压着一件小小的婴孩襁褓,蓝玫瑰的暗纹在药水的侵蚀下,变得僵硬而粗糙,领口处歪歪扭扭地缝着“031”的编号,像是一个神秘而冰冷的诅咒。一张泛黄的照片悄然滑落,在尘埃中打着旋儿:手术灯下,强烈的灯光刺目得让人眩晕,少年赤裸着上身,双手死死按住保温箱,脊背上那道新鲜缝合的伤口,像一条狰狞的蛇蜿蜒而下,与此刻周夏夏腰间刺青的藤蔓走向严丝合缝,仿佛是命运刻意留下的印记。
突然,一阵穿堂风“呼”地灌进阁楼,吹得夏夏脊背发凉。她猛地转身,裙摆带起一片积灰,“哗啦”一声扫落了一旁积灰的佛龛。鎏金菩萨的掌心,滚出一粒晶莹的玻璃珠,刹那间,折射出二十年前那清冷的月光——画面里,穿黑衬衫的少年蜷缩在产床旁,动作慌乱又急切地将染血的脐带缠上手腕,针管里的血清泛着诡异的淡蓝,在幽暗中闪烁着寒光。
“小叔叔?”她下意识地攥紧襁褓,指甲深深陷进了霉斑里。记忆如汹涌的潮水,瞬间漫过脚踝,十五岁那场车祸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周寅坤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输血袋在颠簸中晃成一团虚影,那句曾经被芯片篡改的“小兔崽子别死”,正一点点剥落锈迹,显露出原本焦灼又带着颤音的模样,声声撞击着她的内心。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夏夏心脏猛地一缩,贴着木梯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窥看。只见周寅坤正斜倚着神龛,神色冷峻地擦拭着一把象牙手枪。黑绸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那道旧疤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竟像极了襁褓上蓝玫瑰尖锐的刺。他脚边,跪着一个身着议员制服的男人,整个人抖如筛糠,太阳穴被枪管烙出一圈触目惊心的环形血印。
“维披什签完字,就送他去见阎王。”周寅坤语调平静,手上动作不停,旋开消音器,枪身的蓝宝石镶口映出窗外示威者熊熊燃烧的火把,“国会山那三百个座位,我要每个椅背都刻上曼陀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议员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捡滚落一旁的佛珠,却被周寅坤毫不留情地用军靴碾住手指,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您真要扶持那个卖椰子的傀儡?民众会暴动的……这后果不堪设想啊!”议员带着哭腔哀求道。
“暴动?那多有趣。”周寅坤忽然抬眼,直直望向阁楼的方向,目光犀利如鹰。夏夏吓得浑身一颤,慌忙缩回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出。蝉鸣声瞬间骤歇,死寂中,只有子弹上膛那一声清脆又冰冷的轻响,“记得在议长席摆束蓝玫瑰。”
夏夏后背紧紧贴着木箱,襁褓上刺鼻的药水味,混杂着周寅坤身上熟悉的雪茄香,一股脑钻进鼻腔。阁楼地板忽地剧烈一震,紧接着是议员尸体被拖拽的沉闷声响,混着佛珠散落一地的“噼里啪啦”声,像极了她儿时不小心弄翻的玻璃弹珠罐,清脆又惊心。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她颤抖着手摸向腰间的刺青——那里正隐隐发烫,与照片里少年背上的伤疤,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共鸣般跳动着。
恰在此时,后巷传来莱娅熟悉的暗号:三长两短的口哨声,裹挟着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气,在空气中悠悠飘荡。夏夏不敢耽搁,急忙将襁褓塞进书包,可在翻窗的瞬间,脚踝却被一抹蓝绸死死缠住。定睛一看,竟是周寅坤的备用领带不知何时系在了窗棂上,蛇纹银扣紧紧咬住她裙摆的蕾丝,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小哭包。”带着笑意的气音贴着耳畔擦过,夏夏惊恐地瞪大双眼,这才惊觉自己正直直跌进一个温暖却又危险的怀抱。周寅坤单手稳稳撑住窗框,枪管上还沾着未干的议员热血,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另一只手却捏着一根化了一半的奶油冰棍,像是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偷糖吃,可要记得擦嘴。”
夏夏怔怔地望着冰棍不断滴落的奶渍,视线渐渐模糊,与记忆里车祸那日他染血的袖口重叠在一起。芯片篡改的画面开始如蛛网般龟裂,真实的记忆从裂缝中汹涌渗出:急救车上,他慌乱地撕开衬衫,用力压住她冒血的膝盖,冰棍是止血带用完后,他心急如焚塞进她嘴里的镇痛剂,那丝丝凉意,此刻仿佛还残留在舌尖。
“为什么......”她喉头发紧,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蓝玫瑰刺青处的灼痛愈发剧烈,像一把火在灼烧,“小叔叔背上的伤,和我这个……到底有什么关联?”
周寅坤却突然将冰棍轻轻按在她唇上,奶香与铁锈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刺激得她浑身一颤。他指尖轻轻划过她腰间的纹身,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当年给你纹的时候,你可乖了,不哭也不闹,现在知道疼了?”枪管顺势一挑,挑开她的书包,婴儿襁褓滑落的瞬间,他眼底的笑意陡然凝成冰碴,寒意四溢。
巷口传来莱娅惊恐的惊呼,紧接着是子弹穿透蓝绸领带的尖锐声响。周寅坤反应极快,旋身将夏夏紧紧护在窗后。议员尸体上的佛珠突然“砰”地迸裂,毒烟瞬间腾起,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他眼疾手快,扯下她发间的丝带,迅速蒙住她口鼻,低声命令道:“数到二十再睁眼,听话。”
夏夏在弥漫的茉莉香中,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颤抖着开始计数,每一个数字都带着恐惧与不安。耳边不断掠过子弹没入血肉的沉闷声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神经。数到十九时,一滴滚烫的液体悄然滴落手背——不是血,是他腕间融化的奶糖,带着丝丝甜意,却又让人心酸。
烟雾终于散尽,莱娅的珍珠耳钉孤零零地嵌在墙缝里,地面上只剩一滩泼溅的茉莉花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却又透着无尽的诡异。周寅坤拎着已经变形的冰棍铁盒,动作轻柔却又不容抗拒地将染血的蓝玫瑰插进她书包侧袋:“维披什刚签了法案,明天起,全泰国的学校都会教——”他擦燃火柴,火苗舔舐着议员徽章,将其化为灰烬,火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眸中,映出一抹疯狂与决绝,“怎么给蓝玫瑰刺青上色,这是我们的时代要留下的印记。”
夏夏像是突然被唤醒,猛地扯开他衬衫袖口,那道陈年伤疤在微光下泛着诡异的淡蓝,与襁褓上的编号“031”在火光的映照下,扭曲变幻,渐渐化作她出生证明上的墨迹:实验体存活率0.7%,这冰冷的数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所以我是病毒......”她攥紧冰棍木柄,尖锐的刺扎入掌心,疼痛让她愈发清醒,“而小叔叔是......”
“是给你买糖的人。”周寅坤轻轻掰开她流血的手,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将半枚奶糖小心翼翼地塞进伤口,像是在完成一个庄重的仪式,“跑快点,哭包。代我向香港的蓝玫瑰问好。”
警笛声骤然响彻街道,尖锐又急促。夏夏在巷口忍不住回望,只见周寅坤正悠然倚着佛龛,把玩着打火机,焚毁的议会文件灰烬如雪般落满肩头,恰似一群垂死挣扎的黑蝶。他指尖跃动的火苗,缓缓拼出一个字母——S,那是萨瓦什军火合同的签名式样,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的光。
书包里的婴儿襁褓突然渗出浓郁的药香,与她刺青处的灼痛交织缠绕,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束缚。夏夏转身,朝着码头拼命奔去,国会山的钟声轰然响起,惊起一群聒噪的乌鸦。维披什签署法案的直播画面,在街边商铺橱窗里不断闪烁,每个屏幕都映出她随风高高扬起的裙摆——深蓝布料上,蓝玫瑰在丝丝血丝中,正缓缓绽放,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无尽的哀伤与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