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刘璋进献计策的,是益州别驾张松,字永年。张松长得额头尖削、鼻梁高耸、牙齿外露,身材矮小不足五尺,说话声音却如铜钟般洪亮。刘璋问道:“别驾有什么高见,能解除张鲁带来的危机?” 张松说:“我听说许都的曹操,扫荡中原,吕布、袁绍、袁术都被他消灭,最近又打败了马超,可谓天下无敌。主公可以准备好进献的财物,我亲自前往许都,劝说曹操兴兵夺取汉中,以对付张鲁。如此一来,张鲁自顾不暇,哪里还敢觊觎蜀中呢?” 刘璋听后十分高兴,赶忙收拾金珠锦缎作为进献之物,派遣张松作为使者前往。张松暗自绘制了西川地理图本,藏在身上,带着几个随从,骑马踏上了前往许都的路途。很快,就有人把这个消息传到了荆州。孔明立刻派人前往许都打探消息。
张松到达许都后,在馆驿住下,每天都前往相府等候,请求拜见曹操。此时曹操自打败马超归来,志得意满,每日饮酒作乐,没什么大事很少外出,国家政事都在相府商议。张松等了三天,才得以通报姓名。曹操身边的近侍们索要贿赂,才肯带他进去。曹操坐在堂上,张松行礼完毕,曹操问道:“你的主公刘璋,连年不进贡,这是为何?” 张松回答:“因为路途艰险,盗贼时常出没,无法顺利进贡。” 曹操斥责道:“我已扫清中原,哪还有什么盗贼?” 张松说:“南方有孙权,北方有张鲁,西方有刘备,即便兵力最少的,也拥有十多万军队,怎么能说是太平盛世呢?” 曹操起初见张松相貌丑陋,心里便有五分不喜;又听他言语顶撞,便拂袖而起,转身进入后堂。左右的人责备张松说:“你身为使者,怎么如此不懂礼数,一味冲撞丞相?幸亏丞相看你远道而来,才没有怪罪你。你赶紧回去吧!” 张松笑着说:“我们川中可没有阿谀奉承的人。” 这时,台阶下忽然有一人高声喝道:“你们川中没有谄媚之人,难道我们中原就有吗?”
张松打量此人,只见他单眉细眼,面容白皙,神态清朗。询问姓名,得知是太尉杨彪之子杨修,字德祖,现任丞相府掌库主簿。此人博学多才,能言善辩,智谋见识过人。张松知道杨修是个能言善辩之士,便有心刁难他。杨修也自恃才华,轻视天下之人。此时见张松言语讥讽,便邀请他到外面的书院,分宾主坐下,对张松说:“蜀道崎岖,您远道而来,辛苦了。” 张松说:“奉主公之命,即便赴汤蹈火,也不敢推辞。” 杨修问:“蜀中风土人情如何?” 张松说:“蜀地为西郡,古称益州。道路有锦江之险,地势连接剑阁之雄。行程二百八十里,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之声相闻,市井街巷连绵不断。土地肥沃,庄稼茂盛,年年没有水旱之忧;国家富足,百姓安乐,时常能听到管弦之乐。所产之物,堆积如山。天下没有能比得上的!” 杨修又问:“蜀中人才如何?” 张松说:“文有司马相如的辞赋之才,武有伏波将军马援那样的勇略;医有张仲景的医术,卜有严君平的隐术。各行各业,出类拔萃之人,数不胜数,怎能一一列举!” 杨修又问:“如今刘季玉手下,像您这样的人还有几个?” 张松说:“文武全才、智勇双全、忠义慷慨之士,数以百计。像我这样不才之人,更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 杨修问:“您现在担任什么职务?” 张松说:“滥竽充数担任别驾之职,很不称职。敢问您在朝廷担任什么官职?” 杨修说:“现任丞相府主簿。” 张松说:“久闻您世代为官,为何不立于朝堂之上,辅佐天子,却在丞相府担任一个小吏呢?” 杨修听了,满脸羞愧,勉强回答说:“我虽然官职低微,但丞相委以军政钱粮的重任,早晚承蒙丞相教诲,很受启发,所以才担任这个职务。” 张松笑着说:“我听说曹丞相文不通孔孟之道,武不懂孙武、吴起的谋略,一心专权称霸占据高位,又怎能有所教诲,启发您呢?” 杨修说:“您身处偏远之地,怎么知道丞相的大才?我让您见识见识。” 他招呼左右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卷,拿给张松看。张松看那书名是《孟德新书》。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全书共十三篇,都是用兵的要诀。张松看完,问道:“您觉得这是什么书?” 杨修说:“这是丞相斟酌古今,仿照《孙子》十三篇所作。您还说丞相无才,这本书足以流传后世吧?” 张松大笑道:“这本书在我们蜀中,三尺孩童都能背诵,怎么能算‘新书’?这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曹丞相剽窃来当作自己的成果,只能骗骗您罢了!” 杨修说:“这是丞相秘藏之书,虽然已经成书,但还未流传于世。您说蜀中小儿都能背诵,这不是骗人吗?” 张松说:“您要是不信,我背给您听。” 于是,张松将《孟德新书》从头至尾,一字不差地朗诵了一遍。杨修大为震惊,说道:“您过目不忘,真是天下奇才!” 后人写诗称赞道:“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胆量魁西蜀,文章贯太虚。百家并诸子,一览更无余。”
此时,张松想要告辞回去。杨修说:“您暂且在馆舍住下,我再向丞相禀报,让您面见君主。” 张松道谢后退下。杨修进去见曹操,说:“刚才丞相为何怠慢张松?” 曹操说:“他言语不逊,所以我才怠慢他。” 杨修说:“丞相尚且能容忍祢衡,为何不能接纳张松?” 曹操说:“祢衡的文章,闻名于当今,所以我不忍心杀他。张松有什么才能?” 杨修说:“且不说他口若悬河,辩才无碍。刚才我把丞相所写的《孟德新书》给他看,他看了一遍就能背诵,如此博闻强记,世间罕有。张松说这本书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蜀中小儿都能熟记。” 曹操说:“难道古人与我不谋而合?” 于是让人把书扯碎烧掉。杨修说:“这个人可以让他面见君主,让他见识一下朝廷的气象。” 曹操说:“明天我在西教场点军,你先带他来,让他见识我军的威武,回去传话说:我很快就要南下江南,随后就来收取西川。” 杨修领命。
第二天,杨修和张松一起来到西教场。曹操点出五万虎卫雄兵,部署在教场中。只见士兵们盔甲鲜明,衣袍灿烂;金鼓震天,戈矛闪耀日光;四面八方,队伍整齐;旌旗飘扬,人马威风。张松斜眼观看。过了许久,曹操叫来张松,指着军队说:“你们川中可曾见过如此英雄人物?” 张松说:“我们蜀中没见过这样的军队,我们是以仁义治理百姓。” 曹操脸色一变,看着张松。张松毫无惧色。杨修频频用眼神示意张松。曹操对张松说:“我看天下的鼠辈如同草芥一般。大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顺从我的就能生存,违抗我的只有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张松说:“丞相用兵,战必胜,攻必取,我早就知道。昔日在濮阳攻打吕布的时候,在宛城与张绣交战的日子;赤壁遭遇周瑜,华容道碰上关羽;在潼关割须弃袍,在渭水夺船避箭:这些都是无敌于天下的战绩啊!” 曹操大怒道:“你这腐儒怎敢揭我的短处!” 喝令左右将张松推出斩首。杨修劝谏说:“张松虽然该斩,但他是从蜀地远道而来进贡的,如果杀了他,恐怕会让远方之人寒心。” 曹操怒气未消。荀彧也上前劝谏。曹操这才免去张松死罪,下令用乱棒将他打出。
张松回到馆舍,连夜出城,准备回川。他心里想:“我本打算把西川州郡献给曹操,没想到他如此怠慢我!我来的时候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定会被蜀中人笑话。我听说荆州的刘玄德仁义之名远扬已久,不如就从那条路回去。看看这个人怎么样,我自有打算。” 于是,张松骑马带着仆从朝着荆州地界走去。走到郢州界口,忽然看见一队军马,大约有五百多人,为首的一员大将,穿着轻便,勒马向前问道:“来的莫非是张别驾?” 张松说:“正是。” 那将慌忙下马,行礼说道:“赵云等候多时了。” 张松下马还礼说:“您莫不是常山赵子龙?” 赵云说:“正是,我奉主公刘玄德之命,因为大夫您长途跋涉,鞍马劳顿,特意让我前来奉上酒食。” 说完,军士跪地献上酒食,赵云恭敬地递过去。张松心想:“人们都说刘玄德宽厚仁爱,善待宾客,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于是和赵云喝了几杯,上马同行。来到荆州边界,当天天色已晚,前面到了馆驿,只见驿门外有一百多人站立等候,击鼓相迎。一员大将在马前行礼说:“奉兄长之命,因为大夫您远涉风尘,让我关羽打扫驿庭,等候您歇息。” 张松下马,与关羽、赵云一同进入馆舍。行礼后分宾主坐下。不一会儿,摆上酒席,二人殷勤劝酒。一直喝到深夜,才结束宴席,张松留宿了一晚。
第二天吃完早饭,张松上马走了不到三五里,只见又有一群人马前来。原来是刘备带着诸葛亮、庞统,亲自前来迎接。远远看见张松,刘备早早下马等候。张松也急忙下马相见。刘备说:“久闻大夫大名,如雷贯耳。只恨山川阻隔,无法聆听您的教诲。如今听说您回都,特意前来迎接。倘若您不嫌弃,到我们这荒州暂且歇息片刻,以解我对您的仰慕之情,那真是万分荣幸!” 张松十分高兴,于是和刘备一起上马,并肩入城。来到府堂上,众人相互行礼,分宾主依次坐下,设宴款待。饮酒之间,刘备只说些闲话,丝毫不提西川之事。张松用话试探说:“如今皇叔您镇守荆州,还有几郡之地?” 孔明回答:“荆州是暂时向东吴借来的,东吴时常派人来讨要。如今我主因为是东吴女婿,所以暂且在这里安身。” 张松说:“东吴占据六郡八十一州,民强国富,还不知足吗?” 庞统说:“我主身为汉朝皇叔,却不能占据州郡;其他的都是汉朝的贼子,却都恃强侵占土地;有识之士怎能不为此不平。” 刘备说:“二位不要说了。我有什么德行,怎敢有过多的奢望?” 张松说:“话不能这么说。明公您是汉室宗亲,仁义之名传遍四海。不要说占据州郡,就算取代正统登上皇位,也不为过。” 刘备拱手道谢说:“您说得太过了,我怎么敢当!”
就这样,刘备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期间只字不提西川之事。到了张松告辞的时候,刘备在十里长亭摆下宴席为他送行。刘备举起酒杯,向张松敬酒说道:“非常感谢大夫不嫌弃我,留在这里与我畅谈三日。今日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聆听您的教诲。” 说完,泪水潸然而下。张松心里暗自思忖:“刘备如此宽厚仁爱,礼贤下士,我怎能舍弃他呢?不如劝说他,让他谋取西川。” 于是说道:“我也一直想早晚侍奉在您身边,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我看荆州,东边有孙权,时刻像猛虎般觊觎;北边有曹操,总是妄图鲸吞。这里并非长久可依之地。” 刘备说:“我也知道是这样,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安身之所。” 张松说:“益州地势险要,沃野千里,百姓殷实,国家富足。有才能的人,长久以来都仰慕皇叔您的德行。如果您带领荆襄的军队,长驱直入向西进发,霸业可成,汉室也能复兴。” 刘备说:“我怎么敢当此重任呢?刘益州也是皇室宗亲,在蜀中广施恩泽已久。其他人又怎能轻易动摇他的地位呢?” 张松说:“我并非是卖主求荣之人。如今遇到明公您,不敢不坦诚相告。刘季玉虽然拥有益州之地,但他生性昏庸懦弱,不能任用贤能之人。再加上张鲁在北方,时常想要侵犯。如今人心离散,大家都渴望有一位明主。我这次去许都,本打算向曹操投诚,可谁知那逆贼奸诈无比,傲慢地对待贤才,所以我特意来拜见明公。明公您先夺取西川作为根基,然后向北图谋汉中,进而收取中原,匡扶朝廷,这样便能名垂青史,立下不世之功。明公如果真有夺取西川的想法,我愿意效犬马之劳,作为内应。不知您意下如何?” 刘备说:“非常感激您的深厚情谊。只是刘季玉与我同宗,如果攻打他,恐怕会遭天下人唾弃。” 张松说:“大丈夫活在世上,应当努力建功立业,奋勇争先。如今若不夺取,被他人抢先,后悔就晚了。” 刘备说:“我听说蜀道崎岖,千山万水,车不能并行,马不能并辔。即便想夺取,又有什么好计策呢?” 张松从袖子里取出一幅地图,递给刘备说:“深感明公您的大德,斗胆献上此图。只要看看这图,就知道蜀中道路了。” 刘备大致展开一看,上面详细标注着地理行程、远近宽窄、山川险要以及府库钱粮等,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张松说:“明公可以尽快谋划。我有两个心腹好友,法正和孟达。这二人必定能相助。等他们到荆州时,您可以与他们共商大事。” 刘备拱手道谢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他日若能成事,必定重重报答。” 张松说:“我遇到明主,不得不坦诚相告,怎敢奢望回报呢?” 说完便告别离去。孔明让关羽等人护送了张松数十里才返回。
张松回到益州,先去见好友法正。法正字孝直,是右扶风郿人,乃贤士法真之子。张松见到法正,详细讲述了曹操轻视贤才、傲慢无礼,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情况。还说自己已经将益州许给了刘备,专门来和法正商议。法正说:“我早就料到刘璋无能,一直有心拜见刘备。我们想法一致,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不一会儿,孟达来了。孟达字子庆,与法正是同乡。孟达进来,见法正和张松正低声密谈。孟达说:“我已经知道二位的想法了。是打算献出益州吧?” 张松说:“正是如此。兄长猜猜,应该献给谁?” 孟达说:“非刘玄德不可。” 三人不禁拍手大笑。法正问张松:“兄长明天去见刘璋,打算怎么说?” 张松说:“我推荐二位作为使者,前往荆州。” 二人答应了。
第二天,张松去见刘璋。刘璋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张松说:“曹操是汉朝的贼子,妄图篡夺天下,根本不值得与他交谈。他已经有夺取西川的心思了。” 刘璋说:“那该怎么办?” 张松说:“我有一计,能让张鲁和曹操都不敢轻易侵犯西川。” 刘璋问:“什么计策?” 张松说:“荆州的刘皇叔,与主公您同宗,仁慈宽厚,有长者风范。赤壁之战后,曹操听闻他的名字都胆战心惊,更何况张鲁呢?主公为何不派使者与他交好,让他作为外援,这样就可以抵御曹操和张鲁了。” 刘璋说:“我也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谁可以作为使者呢?” 张松说:“非得法正和孟达不可。” 刘璋立刻召二人进来,写了一封信,让法正作为使者,先去与刘备通好;又派孟达率领五千精兵,迎接刘备入川援助。他们正在商议,突然有一人从外面冲进来,汗流满面,大声喊道:“主公如果听从张松的话,那么四十一州郡就要归他人所有了!” 张松大吃一惊,看这人,是西阆中巴人,姓黄,名权,字公衡,现任刘璋府下主簿。刘璋问:“玄德与我同宗,所以我与他结交作为外援,你为何出此言?” 黄权说:“我向来知道刘备宽厚待人,柔能克刚,英雄无敌。他远得人心,近得民望,又有诸葛亮、庞统的智谋,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魏延作为辅佐。如果把他召到蜀中,以部曲相待,刘备怎会甘心屈居人下?若以客礼相待,又一国不容二主。如今听我的话,西蜀就能像泰山一样安稳;不听我的话,主公就会像累卵一样危险。张松昨天从荆州经过,必定与刘备同谋。可以先斩了张松,再拒绝刘备,这样西川就万幸了。” 刘璋说:“曹操、张鲁打来,用什么抵挡?” 黄权说:“不如封闭边境,断绝关塞,深挖壕沟,高筑壁垒,等待时局清平。” 刘璋说:“贼兵侵犯边界,火烧眉毛,若等待时局清平,这是迟缓之计。” 于是不听黄权的话,派法正出发。又有一人阻拦说:“不行!不行!” 刘璋一看,是帐前从事官王累。王累叩头说道:“主公如今听从张松的话,是自取其祸。” 刘璋说:“不是这样。我与刘玄德交好,实在是为了抵御张鲁。” 王累说:“张鲁侵犯边界,只是癣疥之疾;刘备入川,才是心腹大患。况且刘备是世间枭雄,先侍奉曹操,就想谋害曹操;后跟随孙权,就夺取荆州。他的心术如此,怎能与他共处?如今若把他召来,西川就完了!” 刘璋呵斥道:“不要再胡说!玄德是我的同宗,他怎会夺取我的基业?” 便让人把二人扶出去。随后命法正立刻出发。
法正离开益州,直接前往荆州,来见刘备。参拜完毕,呈上书信。刘备拆开信封一看,信中写道:“族弟刘璋,再次叩拜致信给玄德宗兄将军麾下:长久以来听闻您的大名,只因蜀道崎岖,未能及时进贡,心中十分惶恐惭愧。我听说吉凶相救,患难相扶,朋友尚且如此,何况同宗呢?如今张鲁在北方,随时可能兴兵侵犯我的边界,我很是不安。特意派人奉上这封信,恳请您垂听。倘若您念及同宗之情,顾全手足之义,立刻兴兵剿灭贼寇,我们永远结为唇齿相依的关系,我自会重重酬谢。书信难以尽言,专等您的到来。” 刘备看完十分高兴,设宴款待法正。酒过几巡,刘备屏退左右,私下对法正说:“长久以来仰慕孝直您的英名,张别驾多次谈到您的大德。如今能聆听您的教诲,真是深感欣慰。” 法正谢道:“我只是蜀中的一个小吏,何足挂齿!常说马遇到伯乐才会嘶鸣,人遇到知己愿以死相报。张别驾之前说的话,将军还有意向吗?” 刘备说:“我一直寄人篱下,未尝不感到伤感叹息。常想鹪鹩还有一枝可栖,狡兔也有三个洞窟藏身,何况人呢?蜀中是富饶之地,我并非不想夺取,只是刘季玉与我同宗,实在不忍心图谋他。” 法正说:“益州是天府之国,若不是能治乱的明主,不能据有此地。如今刘季玉不能任用贤才,这份基业不久必定会归他人所有。如今上天把它赐给将军,不可错失良机。难道没听说过‘逐兔先得’这句话吗?将军若想夺取,我愿效死力。” 刘备拱手道谢说:“容我再商议商议。”
当天宴席结束,孔明亲自送法正回馆舍。刘备独自坐着沉思。庞统进来说:“事情应当决断却犹豫不决的,是愚人。主公如此高明,为何如此多疑呢?” 刘备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庞统说:“荆州东边有孙权,北边有曹操,很难有大的发展。益州有百万人口,土地广阔,财富丰厚,可以作为成就大业的根基。如今幸好有张松、法正作为内应,这是上天的恩赐。为何还要迟疑呢?” 刘备说:“如今与我势如水火的,是曹操。曹操急躁,我就宽厚;曹操残暴,我就仁慈;曹操诡诈,我就忠诚:常常与曹操相反,事情才能成功。如果因为一点小利就失信于天下,我实在不忍心。” 庞统笑着说:“主公的话,虽然合乎天理,无奈如今是乱世,用兵争强,本就不能拘泥于一种方式。如果拘泥于常理,就寸步难行了,应当权衡变通。况且兼并弱小,攻打昏昧,用武力夺取,以仁义治理,这是商汤、周武王的做法。等事情平定之后,以义报答,封他为大国,又怎么会失信呢?如今不夺取,终究会被他人夺走。希望主公仔细考虑。” 刘备恍然大悟,说:“真是金玉良言,我一定铭记在心。” 于是便请来孔明,一同商议起兵西行之事。孔明说:“荆州是重要之地,必须分兵把守。” 刘备说:“我与庞士元、黄忠、魏延前往西川,军师你与关云长、张翼德、赵子龙镇守荆州。” 孔明答应了。于是孔明总领荆州事务;关羽据守襄阳要路,镇守青泥隘口;张飞率领四郡巡视江面,赵云屯驻江陵,镇守公安。刘备让黄忠作为前部,魏延作为后军,自己与刘封、关平在中军。庞统作为军师,率领五万马步兵,启程西行。临行时,忽然廖化率领一支军队前来投降。刘备便让廖化辅佐关羽抵御曹操。
这年冬月,刘备领兵向西川进发。没走几程,孟达前来迎接,拜见刘备,说刘益州让他率领五千兵马远道前来迎接。刘备派人进入益州,先向刘璋通报。刘璋便发文书告知沿途州郡,供给钱粮。刘璋打算亲自到涪城迎接刘备,随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旌旗、铠甲,务必鲜明。主簿黄权进谏说:“主公此行,必定会遭到刘备的谋害。我食主公俸禄多年,不忍心看到主公中他人奸计。希望您三思!” 张松说:“黄权这话,离间宗族情义,助长贼寇威风,对主公实在没有益处。” 刘璋于是呵斥黄权说:“我心意已决,你为何违抗我!” 黄权叩头至流血,上前用嘴咬住刘璋的衣服劝谏。刘璋大怒,扯着衣服站起来。黄权不放手,两颗门牙都被扯落。刘璋喝令左右,把黄权推了出去。黄权大哭着回去了。刘璋正要出发,一人喊道:“主公不采纳黄公衡的忠言,是要自寻死路啊!” 伏在台阶前劝谏。刘璋一看,是建宁俞元人,姓李,名恢。李恢叩头劝谏说:“我听说君主有直言劝谏的臣子,父亲有直言劝谏的儿子。黄公衡的忠义之言,您一定要听从。如果让刘备入川,就如同把老虎迎进家门。” 刘璋说:“玄德是我的同宗兄长,怎会害我?再敢多说的,定斩不饶!” 喝令左右把李恢推了出去。张松说:“如今蜀中的文官各自顾着妻子儿女,不再为主公效力;众将倚仗功劳骄傲自大,各有二心。如果得不到刘皇叔相助,那么敌人在外攻打,百姓在内反叛,这必定是失败之道。” 刘璋说:“你所谋划的,对我大有好处。” 第二天,刘璋上马出榆桥门。有人来报,从事王累用绳索倒吊在城门之上,一手拿着谏章,一手拿着宝剑,声称如果劝谏不被采纳,就割断绳索,撞死在此。刘璋让人取来王累所拿的谏章观看。谏章大致内容是:“益州从事臣王累,泣血恳请:我听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日楚怀王不听屈原的话,在武关会盟,被秦国围困。如今主公轻易离开大郡,想去涪城迎接刘备,恐怕有去无回。倘若能在街市上斩了张松,断绝与刘备的约定,那么蜀中百姓幸甚,主公的基业也幸甚!” 刘璋看完,大怒说:“我与仁人相会,如同亲近芝兰,你为何多次羞辱我!” 王累大叫一声,自己割断绳索,撞死于地。后人写诗感叹道:“倒挂城门捧谏章,拚将一死报刘璋。黄权折齿终降备,矢节何如王累刚!” 刘璋率领三万人马前往涪城。后军装载着一千多辆车的物资钱粮,前去迎接刘备。
再说刘备的前军已经到达垫江。所到之处,一来有西川供给;二来刘备号令严明,如有随意拿取百姓一件东西的,一律斩首。因此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们扶老携幼,满路观看,焚香礼拜。刘备都用好言抚慰。法正私下对庞统说:“最近张松有密信送来,说在涪城与刘璋相会时,就可以图谋他。机会千万不可错过。” 庞统说:“这件事暂且不要声张。等二刘相见时,见机行事。如果提前泄露,事情可能会有变故。” 法正于是把这件事秘密藏在心中,不再提起。涪城距离成都三百六十里。刘璋已经到达,派人迎接刘备。两军都驻扎在涪江之上。刘备入城,与刘璋相见,各自叙说兄弟之情。行礼完毕,二人挥泪诉说衷肠。饮宴结束,各自回到寨中休息。
刘璋对众官说:“可笑黄权、王累等人,不了解我宗兄的心意,胡乱猜疑。我今日见到他,才知他真是仁义之人。有他作为外援,我还担心曹操、张鲁做什么呢?若不是张松,我就错失良机了。” 于是脱下自己所穿的绿袍,连同五百两黄金,派人送往成都赐给张松。当时部下将佐刘璝、泠苞、张任、邓贤等一班文武官员说:“主公先别高兴得太早。刘备表面柔和,实则刚强,他的心思难以揣测,还应当防备。” 刘璋笑着说:“你们都想得太多了。我兄长怎会有二心呢!” 众人都叹息着退下。
刘备回到寨中。庞统进来见他,说:“主公今日在宴席上,观察到刘季玉的举动了吗?” 刘备说:“季玉真是个老实人。” 庞统说:“季玉虽然为人不错,但他的臣子刘璝、张任等人都有不满的神色,其中吉凶难以预料。依我的计策,不如明天设宴,请季玉赴宴,在帷幕中埋伏一百名刀斧手,主公以掷杯为号,在宴席上杀了他,然后一拥而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就可以轻易平定益州。” 刘备说:“季玉与我同宗,诚心待我。况且我刚到蜀中,恩德信义还未树立。如果做这样的事,上天不会容忍,百姓也会怨恨。你这个计谋,就算是称霸一方的人也不会采用。” 庞统说:“这不是我的计谋,是法孝直收到张松的密信,说事情不宜拖延,应当尽早图谋。” 话还没说完,法正进来拜见,说:“我们这么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顺应天命。” 刘备说:“刘季玉与我同宗,我不忍心夺取他的基业。” 法正说:“明公您错了。如果不这样,张鲁与蜀中有杀母之仇,必定会来攻打。明公您长途跋涉,率领士兵来到此地,前进则有功,后退则无益。如果犹豫不决,拖延时间太久,实在是失策。而且恐怕计谋一旦泄露,反而会被他人算计。不如趁着现在上天相助、人心归附,出其不意,早日建立基业,这才是上策。” 庞统也再三劝说。正是:人主几番存厚道,才臣一意进权谋。不知刘备心里作何打算,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