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春收了哭声,没等黎娘子回话,又急急问道:“阿姐,你来寻我,可是为了寨子里孩子试毒的事?”
“嗯”黎娘子点头。
“是那个黎常生,他把土司带来我们黎尹寨,土司下了命令,让寨子里的男孩子都去竞选寨老之位,如果不去,按亵渎神明、大不敬论罪!”黎春说着,又流出泪来。
黎娘子抬手擦了她眼里的泪,怜惜地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动不动就哭。”
黎春抿起唇,眼泪却落得更急了,她一个做祖母的人,突然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疼惜,这种感觉陌生又温暖,令她心酸不已。
傅望倒了两盏茶给二人,劝她们别哭了,先把要紧话说了。
黎娘子抬了袖子擦了眼里的泪,“我真的没想到,阿爸会如此狠心,你们怎么也不劝劝他?”
“阿爸不见我们,我们几次过去,都被人拦着,阿爸铁了心要这么做,根本不想听我们的劝。”黎春说得急了,低低拍着大腿。
“土司造反也有半年多了,一次都没见到阿爸?”黎娘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见过几次,都是远远的看到,近不得前。”傅望跟着解释道。
“我托人给阿爸带了很多信,也都没见阿爸的回信,只是回回都托人给我带口信,让我回去领罚,否则就要跟朝廷血战到死!”
黎娘子有点说不下去了,她有种被抛弃的心痛。
“阿爸一辈子呆在这小小的苗寨,都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为了个华而不实的百毒不侵,不惜残害手足不够,还要祸患乡里,我简直无法理解!”
黎娘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无法想象,当初她中了毒,翻了三座山给他寻解药的阿爸,而今会无情冷血到如此地步!
黎春也跟着叹气,“阿姐,你想想办法,救救那些孩子!”
黎娘子沉气,“你可知那些孩子现在被关在哪里?”
黎春摇头,“他们被带进了后山,但是后山四周都是土司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我怕,怕……”她说不下去了,她怕那些孩子早就被埋进了后山的泥地里了。
黎娘子抬手又去给她擦泪,“我先去见见阿爸。”
黎春抬头,“怎么见?”
“怎么见你,就怎么见阿爸!”黎娘子一脸决绝。
……
天快亮的时候,黎娘子才回了营地。
白郎中已经急得要冲去黎尹寨要人了,他脑子里各种可怕的念头轮番过了一遍。
终于见到娘子回来,他冲过去拉住她,“都说了就去随便看看,你怎么一夜没回来,急死人了!”
黎娘子一脸疲惫,“我先去见綦侯。”
她把夜里的经过跟綦锋详细说过,叹气道,“我阿爸一直有点执拗,但我却从未想过他会偏执成如此模样。”
挤在军帐中听故事的众人,也是一阵唏嘘。
“现下我得去见见阿爸,当面劝劝他。”黎娘子道。
“不行!”白郎中出言反对。
“太危险了!黎寨老是个什么态度,会怎么罚你都不知道,你怎么还敢去自投罗网!”
“我现在都成寨子的罪人了,我要去赎罪!”黎娘子口气中有不甘、委屈,也有怨恨。
是阿爸诱导了这些吗?阿爸要自己给他们背锅?……她不敢深想。
“你一个女人,你哪里应付得了他们!”白郎中也急了。
“我是女人,我就得等男人保护,等男人解决问题?你可别小瞧女人,更别小瞧了我,有什么好怕,大不了这条命,我就还给阿爸!”黎娘子一脸豪气。
“那我呢,我怎么办?!”白郎中气得使劲一把,推在黎娘子的胳膊上。
军帐中,众人都有点错愕和混乱,这两人的角色在他们的概念里似乎有些颠倒,就是让人面上忍不住扭曲起来的那种颠倒。
同时,一种怪异的情绪掠过綦锋的心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抓住。
“白郎中不用忧心,我跟娘子一起去。”綦锋出言。
“侯爷不可!”
“将军不可!”
帐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
“做好准备即可。”綦锋抬手制止了众人,“若准备不充分,不但我自己,黎娘子我也不会让她去冒险。”
白郎中听完,才暗暗嘘出口气,还好有綦侯。
后来的十日,黎娘子跟黎春里应外合,编造了不少寨子年景不佳,风水不宜的谣言,鼓吹要举行祭祀活动敬告天地,以祈福平安。
加上寨子里的男孩子都被带走,几乎所有的家庭都需要祝祷上天的垂爱。
渐渐的,寨子不安定起来,总有寨民聚集找土司请愿,土司被搅得不得安宁,看得民情所向,最终决定举行祭天礼。
为准备祭礼,寨子很快忙碌起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许多士兵和家丁都被抽去帮忙,寨子的防卫便弱了许多。
祭祀礼前夜,黎娘子和綦锋一同潜进了寨子,并躲在寨老家后院的药房中。
黎娘子翻看了寨老最近煎药的残渣,她越翻越忧心,“侯爷,只怕我阿爸已经病入膏肓。”
“如此严重?”綦锋也很意外,一直没有得到这样的消息。
黎娘子抿唇点头,“这里有几味药,都是用来吊着命的,寻常不会用到。”
“我得去看看阿爸,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黎娘子道。
“可有把握?”綦锋蹙眉,他不想她去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黎娘子咬牙,“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捣鬼!”
綦锋想了想,他们潜进来并不容易,如果能获取更大的情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最坏的情况就是他的人打进寨子,短兵相接罢了。
“那好,我来掩护你。”
接下来,綦锋故意弄出了一些动静,吸引了守夜人的注意,黎娘子便趁乱悄悄进了二楼黎寨老的房间。
黎娘子本以为黎寨老病入膏肓,需要人时刻不离地照料,定要动动手才能近得她阿爸的身。
可让她意外的是,黎寨老的屋内一片漆黑,空空无人,她等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才摸到床边,轻轻撩起帐子。
忍不住眼瞳睁大,汗毛倒竖,她的阿爸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像个木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