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云庭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大少爷,也还是大少爷,并没有改头换面。
每日跟着出摊,往那里一坐,像个大爷,人再多,他也不伸手。
当然,陆弃娘也不希望他帮忙。
二丫看不惯的时候,让他给帮过忙,结果不是打碎了这个,就是弄撒了那个,真是越帮越忙。
陆弃娘还感慨,云庭这辈子,就是投了个好胎。
这要是在穷人家,早就饿死了。
萧晏见陆弃娘总是对他客气有加,而云庭只会添乱,就把云庭带在身边。
最近萧晏有点忙。
刘兴要在码头盖一个大库房,靠寄存货物收费那种。
萧晏在保存东西,防潮防鼠虫这方面很有经验,出了不少力。
库房投资颇多,刘兴这次也是下了血本,把多年积蓄的几百两银子都拿了出来。
他说,主要是年前凿冰那一次,他赚了三百两,之前一共也就攒了一百两,还是娶妻以后,佟氏是个过日子的人,辛辛苦苦攒下的。
这些银子也不够,刘兴另外还借了一些。
所以这是搭上了刘兴所有身家,不能出错。
云庭喜欢热闹,喜欢往男人堆里扎。
可能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伤着了。
他不在眼前,陆弃娘就如释重负。
每次见到云庭,她就有一种回到周家当下人,时刻要关注主子的那种紧张感。
这祖宗,什么时候回家啊!
过了几日,天气突变,大风刮个不停,所有的船都停了。
陆弃娘和萧晏商量后,也决定休息两日,带着几个孩子,好好松散松散。
她算了算账,前后两个月的时间,赚了一百多两银子,实在让人欢欣鼓舞。
大丫要做青团。
“这时候的艾草,都老了。”陆弃娘道。
“没事,娘,我看过河滩那边,还有一片艾草,能寻到嫩一些的。”
吃青团的时候,实在太忙,没有功夫做,所以这会儿补上。
这是大丫在周家跟着江南师傅学的,周家大太太,乃是江南人。
“谁要吃那东西,黏糊糊的,不好吃。”云庭嫌弃。
“你要是吃,就是狗!”二丫哼道。
“你才是狗。”
二丫去追打云庭,云庭跑,不小心踩到了二丫的凤仙花,这可捅了大篓子。
三丫坐在萧晏腿上,跟着他学诗,摇头晃脑。
整个家里,热闹无比。
大丫摘了艾草回来,全家又围在一起做青团,云庭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陆弃娘用石臼大力捣烂艾草,用面纱滤出深碧的汁液,倒入装了糯米粉的大碗中。
大丫揉着面,面团的翠色由浅入深,最后面团被揉好时,表面光滑,透出几分汝窑天青釉一般的润泽。
她又将揉好的面团搓成细长条,分成小小的均匀的剂子,揉捏成圆圆的皮。
萧晏磨的芝麻粉,混着猪油渣,团成小金球藏进青团肚里。
云庭过来凑热闹,却偷舔指尖的馅料,被二丫用擀面杖敲了手背,哇哇大叫。
晚霞染红天际的时候,青团在蒸汽里胀成胖娃娃的脸,被晾在浸过井水的苇帘上。
大丫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鱼有肉,十分丰盛。
“爹,娘,尝尝我酿的桃花酿。”她取了一坛酒出来,笑盈盈地道。
这是今年新酿的,第一次开封。
因为天气已经炎热,所以饭菜就摆在葡萄架下。
月色喜人,家人齐聚,脱贫奔小康,怎么不让人高兴?
正要坐下的时候,门被敲响。
陆弃娘离门最近,起身开门。
看到外面的人,她欣喜道:“李老爷,疼叔,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进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要吃饭呢!萧晏,你外公来了。大丫,添两副碗筷……”
“外公?萧晏,谁敢冒充你外公?”云庭跳起来道。
“你这个混账小子,竟然也在。”李老爷笑骂着走进来,“远远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他身体显然比从前更不好,走路都有些站不稳,滕文甫紧张地扶着他。
云庭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皇……哎!谁踩我!二丫你这个死丫头!”
大丫默默收回脚。
二丫则炸毛,“我叫灼灼,灼灼!只有我娘才能叫我二丫!”
“外公。”萧晏上前行礼,扶住李老爷,“您这个时候,怎么……”
“一直惦记着来看看,但是没空,今日突发奇想,就来转转。没想到,还能蹭上一顿饭。”
“云庭,还不过来给舅舅行礼?”萧晏道,同时警告地看了云庭一眼。
云庭有些明白过来,低头喊了一声“舅舅”,然后就像鹌鹑似的垂头丧气站在旁边。
“哈哈哈,”二丫见状嘲笑他,“原来你也有怕的人。”
“我才不是怕舅舅呢,舅舅对我最好。我是怕我爹,我爹那个……”
他爹说了,要是他敢在皇上面前造次,就揭了他的皮。
“你爹都和你断绝关系了,没人管你了。”二丫对他吐吐舌头。
“二丫!”陆弃娘瞪了她一眼,“还不帮忙搬桌子去!”
李老爷来了,就得分成两桌。
“呆子,你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二丫不敢反驳陆弃娘,跺脚骂云庭。
云庭不情不愿地去了。
“这个混世魔王什么时候来了?”李老爷坐下后笑道。
“来了有几日了,不肯回家。”萧晏道。
“那就让他好好知道点人间疾苦。”
陆弃娘道:“您老回去吃药了吗?我怎么看着,您今日比上次来还重了?是不是药不好用,我去找老胡,再来给您看看。”
“不必麻烦。”李老爷道,“我这身体,是好不了了。”
“不能啊!三两银子的药,不能光吃不见好,我去找老胡!”
“不用,弃娘,是我没吃。”
陆弃娘愣了下,随后生气道:“您怎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要是吃不起,您说啊,大家凑一凑。要是您不相信,那最起码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您又没损失……”
“弃娘。”萧晏打断她的话,“外公脾气倔,我回头劝劝他。锅里不是还煨着野鸡汤吗?该盛出来了。”
“哦哦哦,对,我这就去。”陆弃娘风风火火地走了。
萧晏却并没有劝李老爷,只是垂手静静站在他旁边。
李老爷看着夜色下温馨的小院,“若有来世,我也希望做个普通人,三五亩地,一方小院,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