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国营工厂的规模,极其庞大臃肿。
数万员工以及数十万的家属组成了庞大社区,有独立的派出所,幼儿园,养老院,学校和医院。
一个大型工厂的厂长,其职位甚至于接近县长了,他们手中的权力甚至超过了县长。
相关部门已经派出了一支清洁队伍,开始清理陈大明家附近的街道卫生。
甚至连那些老旧房屋的外墙都粉刷了一遍。
县委宣传部已经开始着手筹备,向陈大明学习的相关事宜。他们要组织全县所有的学校师生,学习陈大明的先进事迹。
那个时候人们虽然还不懂得流量,但是却知道利用热点事件获取更多的关注度,这正是彰显他们政绩的时候。
陈大明一家人被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原本只是一起普通的见义勇为事件,已经被吹捧得越来越高,完全偏离了本质。
陈大明感觉到县领导似乎有些遗憾,如果他在救人中身亡的话,就可以申办为烈士了。
那时候对于这个县的知名度以及声望更加有利。
面对这一切,陈建国却感觉到隐隐不安,那些下岗的工友们现在几乎连饭都吃不上了。
被打伤住院的工人,前天被强制要求回家养伤,不允许他们在医院露面。
被赶回家的这些工人,几乎每家门口都有治安员看守着。
原本定好的手术以及治疗方案,暂时先推迟。每个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发了一包止疼药和一卷纱布,以及消毒水。
被打死的二孬的家属也被严加看管了起来,防止他们到媒体面前闹事儿。
这些人即便出门买菜也被禁止了,超过四十几户的人家被列为了重点监控对象。
不仅是民警,治安员,最后连街道干部居委会都出动了。
以往他们打击各种罪犯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如临大敌。
这些刁民给本地声誉带来的危害,要远大于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
重回90年代,给陈大明最大的感触就是,这个时期的治安太差,管事的太腐败,人们太穷了。
那些怀念这个时代的人,肯定不是那些普通民众。
而是在这个时代掌握着权力和享受着既得利益的人。
至少像陈大明父母这样的下岗工人,对他们来说,整个90年代都是一场噩梦,没有人会怀念这个时代的。
丁慧芳再三叮嘱陈建国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保住工作比什么都强。
而陈建国则觉得,现在正是为工友发声的一个好机会。以前他们找不到地方提出诉求,没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而现在有全国各地这么多的记者在,这时候说出实情,肯定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那就是等于直接跟厂子领导翻脸。
工厂之前答应的工作,还有那些优厚的条件,肯定也就没有了。
所以陈建国一直处于深深的矛盾犹豫之中。
昨晚二孬的媳妇儿去找陈建国了,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工友。
他们觉得陈建国现在算是半个名人了,他说话应该管用。
他们想让国家知道工厂里发生的这些事儿,让更多人知道他们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看着二孬媳妇儿领着年幼的孩子无助的样子,陈建国心里很不好受。
走的时候他把家里那些慰问品,糖果奶粉,米面粮油之类的,给二孬媳妇还有其他工友们分了。
这些一起共患难的工友们的生活还处于困境当中,而自己一个人现在却又是赚钱,又是恢复工作。
享受了这么多的特殊待遇,让他感觉十分不安。
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在病房里进行着解说,
“营救落水儿童的大洲县第二中学的学生陈大明,他的父母陈建国,丁慧芳都是国营麻纺厂的工人。良好的家庭氛围,养育出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
“夫妻两个每个月一共有400元的收入,他们只是工厂普通的职工。”
在旁边的厂领导也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在新任厂长卢桂珍的领导下,现在我们厂里效益也逐渐好转了。我们打算扩大生产规模,让更多下岗职工重新上岗。”
“曾经贫困的职工家庭也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大家都分到了福利房。大家现在都有肉吃,都过上了无比幸福的生活。”
“我们不会放弃每一个职工,我们要让所有的工人见证我们这个工厂再度走向繁荣,让所有员工开启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新篇章。”
听着厂领导说的话,陈建国的心里感觉好像吞了只苍蝇一般。
这时候他看到了来的记者当中,甚至有省电视台,和国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陈建国一咬牙走上前打断了领导说话,
“记者同志,我想说几句……”
厂领导的话被打断,脸上十分的不悦。
记者们纷纷把话筒对准了陈建国,
陈建国说道,
“我是陈大明的父亲,刚才厂领导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无比震惊,人群中出现了一阵的骚动。
陈建国继续对着人群大声说道,
“其实事情的真相是,我和我媳妇儿都已经下岗好几个月了,我家里吃饭都快断顿了。”
“我们工厂几千人一起下岗,很多人都像我们一样,是夫妻两个一起下岗。”
“国家的政策在这里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的执行,并且我们这些下岗工人一分钱安置费也没有拿到。”
“你们可以在半夜的时候去菜市场的转转,拿着个口袋再捡菜叶的都是我们这些下岗工人,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在铁南的歌舞厅,三块钱就能找到女人跳支舞,10块钱就可以让人为所欲为,那里大多都是下岗女工。”
“舞厅散场以后你会看到外面有很多男人,那些陪人跳舞的女人们的丈夫接她们回家。”
“前一段时间我们这有一家三口,偷吃邻居家的鸡饲料,最后被发现了。他们觉得活不下去,一家三口吃了老鼠药自杀了。”
“之前我们工友去工厂讨要说法被人打了,二孬同志被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