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材修长、脾性桀骜的年轻人，那个被他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虽然曾做出背叛他的事，可他这个做师傅的，却依然爱他如爱子，终究无法将他视为仇敌。
人心是肉长的，张青执拗的立于门外，而不肯踏入房中半步，亦不愿意吃张家的东西。何尝不是因为内心愧疚，而无颜面对恩师？
有些情，他一辈子都还不了，只能不去想，不去回忆曾经的美好。让自己变得麻木，才能在将来的敌对中，毫不心软、不留情面。
花百娆摩挲着指尖的水滴状红痣，朝着张青走去。这滴洗白水，在她的左手指上三年多了，刚开始清凉的触感，如今已经习以为常。这三年多以来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一直没有动过用它的念头，而今日，是时候用了。
经历的多了，对人性便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她清楚的知道，张河的放不下，和张青的愧疚，最终会毁了两人。
倘若不能把张青拉到自己的阵营，那么终有一日，师徒二人会再次面对敌对的局面。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势下，张青绝不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
“师兄，”花百娆来到张青面前，“好歹进屋用些饭菜，否则别人都吃饱了，待会儿赶起路来，你却不得不忍饥挨饿。”
“哈？”张青一声冷笑，“谁是你师兄？我素来知道你嘴甜，会哄人，但千万别把这些伎俩用在我身上，我不吃你这一套。我想张家姐弟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我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逐出师门？我不曾听师傅和师叔说起过，就算他们之前对你说过此类的话，相信也只是些气话，师叔向来嘴硬心软，师兄可千万不能当真。”
张青不可思议的盯着花百娆看：“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对吧？”他瞥了一眼张青，“当年他俩伙同寨子里的几个兄弟起事，是我泄露了他们的计划，我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叛徒。你觉得张家姐弟会对一个叛徒嘴硬心软？”
“师兄，”花百娆再次靠前一步，方便趁其不备、带着洗白水的食指能精准的触及他的额头，“不管你怎么说，我心里是认你这个师兄的。”
“哦？”张青嘴角咧开一丝痞笑，“靠我这么近，要勾引我？”说着，竟然伸出手来，将她拦腰抱住，往自己身上一带。
花百娆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并不防备，差点儿跌倒。但她却又及时抓住了机会，抬起左手，将食指点在了他的额间。
张青不由得愣了一下，感觉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指尖很是冰凉，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脑海，并迅速在里面扩散。
曾经，一直被他压制着的、努力否认、努力逃避的情感，竟然突然喷涌而出。他本来不愿意启齿去解释误会，他打算就这样一条道走到黑。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竟然无比的渴望能够宣之于口，他想和师傅和解，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花百娆看着张青的表情变化，一动不动的在他怀里，不敢挣脱、不敢惊扰了他。
这时，妙远突然出现，大声斥道：“混账东西，你干什么？”
声音落下，便是一柄麈尾飞来。
花百娆赶忙推开了张青，自己却堪堪被击中。
“徒儿，”见花百娆受伤，妙远急忙跑过来，看着她疼痛难忍的模样，又气又急道，“你做什么？为何要救那个畜生？若非为师怕伤了你，出手时，只用了三成力。否则，就你这个小身板，不死也得残废。”
此时，厅堂之内，众人已经用餐完毕，一个个都到门外，指挥仆人整顿车辆、安排行礼去了。只有张河，还在不紧不慢的喝着最后一口汤。
听得外面异响，赶忙出来询问情况：“这是怎么了？”
妙远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你养的那个小兔崽子，竟然敢打我乖徒的主意，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师傅，”花百娆忍痛拉住妙远的衣袖，“你误会了，师兄没有冒犯我。”
“师兄？你竟然叫他师兄，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他早已被逐出师门。此生，我张家和他只能是仇人。”
“师傅，当年他这么做，或许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无非是贪生怕死罢了。”
“我不是贪生怕死，”张青愤然出声，“你们的计划不是我泄露的，晁密抓住我问话时，他就早已对你们产生了怀疑。当时，就算我不说，他也准备率先出手，将你们打个措手不及。我为了拖延他，才将你们起事的时间告诉给了他。只要你和师傅能尽早的发现我的失踪，就能及时放弃原本的计划逃走。可是，我没想到你们依然会在约定的时间内起事，这才中了晁密的埋伏。”
“呵？”妙远又是一声冷笑，“这么说，你背叛我们，我们还得谢谢你了？”
“师伯，这么多年来，你和师傅东躲西藏，之所以屡次在危险中逃脱，难道就没有想过有人在暗中相助？”
“你不会想说，暗中帮助我们的人一直都是你吧？狡辩，我只知道，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我和你师傅就得赶紧挪窝。”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张青直视着妙远，缓缓开口，“秘阁做事，向来是神鬼不闻。而我，自从进了秘阁，又为什么会有了一个采花贼的名头？我若不搞出些事情来，你们又怎么知道，秘阁中的人已经追查到了你们的踪迹？”
妙远没有答话，她曾经确实有过疑惑，也隐隐感觉有个人在暗中帮助他们，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往张青的身上去想。对于他，她一直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他今日说出的话很可能是实情，可她仍然难以接受。
妙远的心里还在别扭，张河却接受的很痛快：“哎呀，徒儿啊，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行了，”妙远一脸嫌弃的看着张河：“少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时间不早了，外面的人还在等你，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