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的指尖触到药篓边缘时,槐花突然凝成冰刃。背篓人的蓑衣被海风掀起,露出半张爬满青铜根须的脸——那脸上嵌着李青父亲的五官,瞳孔却是炼血宗主特有的猩红色。
\"青子,还魂草要晒足七日。\"沙哑的嗓音裹着药香飘来,背篓里突然钻出条噬魂蛊虫,虫身竟长着李青母亲的面容,\"否则药性不足,镇不住你心口的蛊。\"
璃的龙焰还未喷出,整片海滩突然竖起青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李青弑父的场景:有时是柴刀劈开天灵,有时是毒针刺入心脉,有时是龙爪捏碎喉骨...所有镜面里的\"父亲\"都在重复同一句话:\"为何不喝药?\"
\"破!\"李青的逆鳞弯刀斩向铜镜,刀刃却穿透虚影。背篓人的药锄突然刺入他脚踝,锄尖带着腥甜的蛊毒:\"三百次轮回里,你有两百九十九次选择弑亲。\"锈迹斑斑的锄头拧转半圈,\"这次倒学乖了?\"
海底槐树突然爆出万千根须。璃的断角迸发青光,在根须缠上李青脖颈的刹那,她看清每条根须都裹着具龙胎尸骸——那些蜷缩的幼体额间,全嵌着与李青相同的冰裂纹。
\"阿青闭眼!\"璃割破手腕洒出龙血。血珠在空中凝成敖清残影,残影握住李青的右臂,带着逆鳞弯刀刺入槐树主干。树皮炸裂的瞬间,李青听见三百个自己在哀嚎。
背篓人的蓑衣化作飞灰。炼血宗主的身躯从树心挤出,九百枚逆鳞在他胸口拼成星图:\"好孩子,为父教你最后一课——\"他撕开腹腔,露出跳动的烛龙心,\"药毒本是一体!\"
李青的冰裂纹突然暴动。他看见自己每一世都被喂下不同的\"解药\",那些汤药在血脉中凝成新的蛊毒。母亲的药杵、父亲的篾刀、敖清的逆鳞...全是炼血宗精心准备的药引。
\"所以噬魂蛊从来无解...\"李青的弯刀在颤抖,\"解药才是真正的蛊?\"
宗主的手穿透敖清残影,捏住璃的龙角:\"若非这丫头的困龙咒,你早该在第七世觉醒。\"龙角裂纹蔓延的脆响中,他舔去指尖龙血,\"不过现在也不迟,为父这就帮你...\"
海底突然亮起青光。李青的右臂鳞片尽数倒竖,他抓住插入槐树的弯刀柄,将整条右臂齐根削断!喷涌的龙血浇在宗主身上,竟燃起与困龙渊同源的青焰。
\"你竟敢...\"宗主的脸在火焰中扭曲。李青的白骨左手接住坠落的弯刀,刀身映出他支离破碎的笑:\"多谢父亲,教会我何为断腕求生。\"
槐树在烈焰中崩塌。每一具龙胎尸骸都化作流光,汇入李青的断臂处。璃的断角突然生长,新生龙角刺穿宗主胸口:\"三百年前你骗阿姐服下噬魂蛊,今日该还债了!\"
宗主的身躯碎成星沙。最后一粒砂砾坠海时,李青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识海叹息:\"青子,往后莫再尝百草...\"血雨中浮起半卷《剜鳞录》,扉页赫然是他幼年描红的笔迹。
归墟尽头升起青铜门。门缝里渗出往生泉的气息,李青的断臂处开始抽芽——不是血肉,而是青铜色的龙槐枝。璃捧起往生泉想为他清洗伤口,泉水却凝成冰镜。
镜中映出骇人景象:汪洋之下,十万棵孕龙树正在疯长。每棵树下都跪着个李青的复刻体,他们心口插着逆鳞,正将还魂草喂给树根缠绕的\"父母\"。
\"这才是真正的归墟...\"璃的龙鳞片片炸起,\"我们从未逃出血嗣轮回!\"
李青的槐枝手臂突然暴涨,刺入青铜门缝。门内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三百道青铜锁链应声飞出,链头拴着李青各世轮回中的\"亲人\"。他们脖颈系着往生铃,瞳孔里跳动着噬魂蛊的青焰。
\"李公子可知?\"少女的襦裙从门后转出,裙摆的血莲开得正艳,\"往生泉洗去的不是诅咒,而是记忆。\"她指尖绕着李青的断发,\"若忘了自己是蛊,自然不觉痛了。\"
海底突然震颤。十万复刻体同时抬头,他们的冰裂纹连成星图,正中对应着李青新生的槐枝手臂。璃的逆鳞弯刀劈向青铜门,刀刃却被门内伸出的药杵抵住——杵身刻着李青父亲最常说的医嘱:\"忌嗔怒,忌惊惧,忌多思。\"
\"好一个忌多思!\"李青的槐枝缠住药杵。杵头突然裂开,掉出枚带血的玉扣——正是敖清塞给采药人的那枚。玉扣触海的刹那,整片归墟开始倒流...
浪涛化作无数镜面。李青在时光逆流中看见真相:三百年前瘟疫蔓延时,父亲采回的根本不是还魂草,而是炼血宗种下的第一棵孕龙树苗。母亲每日熬煮的汤药里,浮沉着细如发丝的蛊卵。
最痛的记忆在镜中重现:七岁生辰那夜,他呕出第一条噬魂蛊时,父母眼瞳中闪过的不是惊恐,而是狂喜。窗外的炼血宗主正蘸着龙血,在《剐鳞录》上批注:\"第三百世药引将成。\"
倒流终止在青铜门前。李青的槐枝手臂开满血莲,每片莲瓣都映着个轮回场景。少女的银铃缠上他的脖颈:\"现在,您愿饮往生泉了吗?\"
璃的龙吟震碎半数银铃。她现出百丈龙形撞向归墟穹顶,龙血混着冰晶如暴雨倾泻:\"阿青,接住!\"脱落的逆鳞化作弯刀,斩断李青身上的因果线。
海底槐树突然复活。李青的断臂插入树干,十万复刻体同时嘶吼。当第一棵孕龙树化作灰烬时,他听见敖清的声音混在风里:\"医者能救人,亦能弑神...\"
少女的襦裙燃起青焰。她在火中癫狂大笑:\"归墟是永生瓮,您逃不出...\"话音未落,青铜门内伸出三千药锄,将她和十万复刻体尽数勾回深渊。
李青的白骨左手握住玉扣。往生泉从扣眼涌出,洗净的冰裂纹处生出全新鳞片——不再是烛龙的青金色,而是混着槐花清气的月白色。
\"该走了。\"璃的龙尾扫平海面涟漪,\"下一站...\"
\"回村。\"李青望向天际线,那里浮着个背药篓的佝偻身影。父亲哼着走调的山歌,篓中血莲子正在发芽,而在他身后的山路上,三百年前的敖清正将逆鳞按进孕妇腹中。
潮声吞没归墟。当最后一粒星砂坠海时,新生的孕龙树苗刺破冰面,嫩芽上挂着枚青铜铃铛,铃舌是半截染血的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