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姐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看看你上次去我家撒火的那般模样,还真不像那未出阁小姐的好榜样呢,也不晓得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大家风范。
说到底,做人留痕,话要留神,人前的威风也别做得太过火。
更何况,我是我,你是你,我如何行事,与你何干?
宝姐姐啊,莫不是忘了,我与你之间,早已不是姐妹相称的关系了,自然便不需彼此多问彼此的事务。”
黛玉语句锋利如刀,一语中的,言辞毫不客气,听的薛宝钗脸上的笑容仿佛被春风骤然吹散了一般,神情微微一滞,瞬间僵硬如霜打的花朵。
她一时没有回过神,但作为心性坚定之人,内心的怒气几乎瞬间被刻意压下,只强自堆出一脸笑意,说道:
“妹妹何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一片关心之意,
你既然嫁入显贵之家,言行举止便关乎夫家的颜面,我正是考虑道这个才忍不住说了些实在话提醒你。
若是多有冒犯,你大可直言,不必如此尖酸相对。”
顿了顿,她眼波微转,嘴里又用苦口婆心般的语调继续道:
“只是妹妹须知,礼义道理这一门,当真是女子不管是闺中还是出阁后一生的基石所在。
而妹妹你自幼便失了母亲,这婚后又未在婆母那里学规矩。
我不过是怕你在人前不懂得进退,生怕叫人背后指摘了去,这才出于好意,多说了几句。
日后有什么不对的,自然会有人指教与你,但如今听我一回,难道不好么?
我薛家虽然比不上你家清贵,但是也是诗书传家,重礼仪教养的,而且我母亲尚在,一直在教我管人交际的礼数,总归比你是懂一点的。
黛玉妹妹你将来在若外面丢了颜面,可别后悔今日没听我这逆耳忠言”
这话字里行间听起来句句苦口婆心为黛玉着想,可是黛玉却觉得她这话是带着刺的,不就是提醒自己母亲早亡,从小寄人篱下在贾府,父亲也不得照顾自己,比不得她有母兄在身边。
想到这里黛玉冷然一笑,仿佛根本不被对方的说辞所动,
她轻声道:“宝姐姐的好心,我自然是多谢了,不过宝姐姐的规劝,还是自己谨守吧。”
她瞥了宝钗一眼,冷冷说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用麻烦姐姐操心。更何况,姐姐如此一番关心,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今还未出阁?
未婚的姑娘,操那出嫁人妇的心,这样的热心劲儿,姐姐可真是让我见所未见呢。
我已嫁为人妇,这些道理我自会与长辈请教,譬如外祖母那样的国公夫人,宝姐姐你说,是不是比请教你一位姑娘家来的适用得多呢?”
她一番话语虽带着笑意,却言辞直戳痛处,宝钗的脸本就苍白,这时宛如纸上滴水,白中又添淡青。
她再如何修养,也始终觉得这一番言语刺骨而且难忍,却又没有最直截了当回击的话。
她强忍住这股被刺痛的情绪,低头干笑了几声:“妹妹回得这样快,倒叫我无言以对了。”
但明显地,她话里笑意更是减淡了几分,知再争辩无用便作罢。
起身告辞时面色如施严霜,步履徐徐且不敢急,于是整个室内的气息才渐渐散开来。
而此时,黛玉的眼眸半眯,遥遥望着宝钗一丁点离去的影子,心道:
“她也不想想,本姑娘若和迎春那样随意就被人拿捏,哪里还能这般顺意活得肆意潇洒?“
她现如今自己有主意,该怎么活她自己做主。
很快到了午餐时间,和上次一样,
黛玉在后院和贾母以及众姐妹一起用餐,
苏旭则和贾政、贾赦一起在前厅用餐,不同的是这次贾琏和贾宝玉也在。
那贾琏脸色却不是很好,只因他父亲最近要他去找那石呆子要二十把古扇,他讨要不成,刚刚被父亲训斥。
贾琏手里攥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碗里的米饭,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贾赦的训斥犹在耳边,那石呆子油盐不进,二十把古扇一把也不肯让,偏偏父亲又视若珍宝,非要弄到手不可。
他夹起一块鸡肉,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那鸡肉就是那可恶的石呆子。
自己前翻修建风水球院落失败,好不容易求得那山子野老先生重新修改设计,弥补 之前坍塌的缺陷,但是这次讨要古扇又不成功,只怕少不了父亲的一顿好打了。
贾宝玉见状,便凑过来问道:“二哥哥,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贾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
贾宝玉本想再问,却被贾政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前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后院里,气氛则轻松得多。
黛玉心情颇好,宝钗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落荒而逃,让她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她正和探春说着笑话,逗得探春咯咯直笑,贾母也笑得合不拢嘴。
“老祖宗,您瞧林妹妹,如今嫁了人,这嘴皮子也越发厉害了。”凤姐笑着打趣道。
黛玉微微一笑:“哪里,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贾母拍了拍黛玉的手,说道:“玉儿说得对,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谁要是敢欺负咱们,就怼回去!”
众人皆笑。
午饭后,黛玉便和苏旭拜别贾府众人,乘上马车,启程回苏府。
苏旭在马车上,笑着问道:“午饭吃得可好?”
黛玉点点头:“挺好的,就是吃饭前,宝姐姐又单独找我说话了。”
苏旭挑了挑眉:“哦?她又来做什么?”
黛玉便将宝钗说教她的事情告诉了苏旭,末了,还有些不忿地说道:
“她自己都还没嫁人呢,就跑来教我怎么做官夫人,真是可笑!”
苏旭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她可能觉得自己比你年长几岁吧。”
苏旭不但笑得十分畅快,而且在心底快速分析起这薛宝钗的行为,他虽然没有对黛玉明说,但心中却暗自生出些许感叹,
毕竟,现代心理学中还专门有一个词来指这种行为,叫做‘pUA’。
从简单的逻辑来看,薛宝钗分明知道自己自己不占理,那套说辞乏善可陈,却依旧试图以道貌岸然的姿态说服黛玉,想让黛玉反过来怀疑自己、对她言听计从。
那薛宝钗甚至为了pUA,将黛玉丧母作为缺点来进行攻击,试图勾起黛玉心中对自己这个点的自卑心态。
而从黛玉平日所言中得知,这薛宝钗处理薛府铺子事务也算经验丰富,管理仆人之间,应当对这种心理技巧应用早已经是轻车熟路。
只是让人惊讶的是,黛玉虽是古代的闺阁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全然不为这些话所动,连半分犹豫都没有露出,这实在让苏旭感到钦佩。
想想也是,黛玉向来言谈不俗,见识广博,毕竟幼年时,因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夭折,所以便深受父亲重视,被当作男孩一般严加培养,连教她的先生,竟都曾是科甲出身的两榜进士贾雨村。
而那贾雨村,更是曾教过江南甄家出身的甄宝玉这种未来家族继承人,讲究的正是如何应对权场上的勾心斗角与精于算计。
这些年来黛玉耳濡目染,能够无师自通看透薛宝钗的手段,自然也不足为奇。
见苏旭笑得愈发畅快,黛玉终于也忍不住被感染,眉眼间多了几分愉悦之色,心中今天由于应付贾府男人而升起的不快渐渐也被笑意带走了许多。
黛玉见苏旭笑得这么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对了,”苏旭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次回去后,你便准备收拾行李吧,过几天我们就回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