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在嘀嗒的雨声中坐到半夜,康嬷嬷怎么劝都不听,不上药也不喝药更不加衣。
雨快停的时候,她让康嬷嬷准备两大碗辣椒水,而后走出倚兰院。
她先去老太太的福寿居。
雨夜很冷,扈嬷嬷把床褥全部扯开,将老太太放到坚硬冰冷的床板上,又将窗子全部打开。
任由风雨吹进来。
老太太浑身又疼又冷,不断打哆嗦,瞌睡得要命,好不容易睡着,下一瞬却又生生被疼醒、冷醒,嘴里便忍不住模糊不清地骂着咒人的话。
扈嬷嬷搬了一张杌子,坐在床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雨停了,风还在吹。
周夫人和康嬷嬷从门外进来,食盒放到床边桌子上,康嬷嬷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个大碗来。
老太太看到周夫人如此,神色不免激动起来,这个儿媳妇最是心软,一定不忍心看她如此遭受虐待,给她送了一碗热汤来。
但是只有热汤怎么能够?
“去给我请大夫……把我的床褥被子铺好,再弄些好吃的,把扈嬷嬷这个贱奴打,打死。”
老太太除了浑身上是簪子戳出来的伤之外,还被气到瘫痪,这会儿口歪嘴斜,说话漏风,吐字并不清晰。
但是以周夫人和扈嬷嬷对她的了解,能从极个别清晰的字词当中,推测出她说了些什么!
周夫人没有做声,只是将大碗凑近老太太的嘴边,而后朝她的嘴巴灌了进去。
老太太原以为是什么热汤,给她驱寒用的,当碗凑到她嘴巴边缘,呛鼻的气味传来,她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但已经有部分辣椒水送入她嘴巴里,她呛咳起来。
剩下的直接洒到她的脸上、脖颈之间——这些地方也到处都是伤痕,火辣辣的疼,让她浑身抽搐起来,几度翻白眼,想要昏死过去却不能。
老太太粗粗地喘着气,骂道:“周采薇,是你……是你太蠢了,才会想要亲手烧死,烧死你的亲生儿女,你这般虐待我,也不能让你两个孩子认你,认你为母!”
嘴巴依旧漏风,话语仍然模糊不清,但是周夫人听清楚了。
她浑身一僵,是啊,她太蠢,真的太蠢了,才做了老太太的刀子,亲手刺向自己两个亲生孩子!
周夫人盯着她,眼底似乎生出层层戾气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道:“老太太要好好活着,我会每天都亲自来照顾你的!”
说完,她转身带着康嬷嬷离开,去往闵盈盈的绛芸轩。
把对付老太太的方法,也全都用在闵盈盈身上,闵盈盈疼得死去活来,心中恨意滔天,却又无能为力。
周夫人则在此刻,坐到闵盈盈床边的杌子上,把昨晚上侯府发生的事情,慢慢告诉闵盈盈。
“从今往后,这个侯府再也无人护着你,你的亲生儿子彻底身败名裂,而我的儿子将扶摇直上。
“就连你的亲大哥闵修贤,往后也不会再护着你们了。”周夫人说着,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先前的温柔慈和与良善,全都消失不见,她的脸色好似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青白。
闵盈盈恨恨地盯着床顶,喘得比方才还厉害,仿佛下一瞬就要呼吸不上来。
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竟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扑向周夫人,嘴里恶狠狠地嘶吼:“我要杀了你!”
周夫人见状,只是起身微微后退,就避开了朝她扑过来的闵盈盈。
“砰”的一声,闵盈盈扑到地上,狼狈不已。
自从绛芸轩被叶青雪接管之后,这里就只有扈嬷嬷在伺候了,而今扈嬷嬷不在,又是倒春寒,地板十分冰冷。
周夫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既然你想躺在地上,那就躺着吧,明日我这个做大嫂的再来看你!”
闵盈盈忽然笑起来:“听大嫂说了那么多,你好像还不知道一件事吧?赖嬷嬷被杀死那天,也就是雅雅被毁容那天,叶青雪被我们灌下了‘碎月幽兰’剧毒。
“从那天开始,她只剩下十日寿命了,现在算来,已经过去七日,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可怜大嫂一直不相信她,哈哈哈!现在又要来为她讨公道?她和叶存嗣会原谅你吗?哈哈哈……”
闵盈盈笑得癫狂而得意。
而她的话语,如同钝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割着周夫人的心头肉。
她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微弱的烛光在摇曳,周夫人几乎无法站直身体。
顷刻间,她想到叶青雪昨晚不断吐血的样子,原来她不是殚精竭虑、操劳过度才会如此。
而是中毒!
原来先前叶青雪说的,都是真的。
从一开始叶青雪就和她坦白了,她中了剧毒,是叶雅冰联手闵盈盈下毒的。
可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相信,从不相信。
她一直认定叶青雪不服从管教,一心想要毁掉侯府,以报复她从小被送去乡下的委屈,以报复叶雅冰抢走定王的羞辱。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责怪叶青雪心胸不够开阔,没有容人的气度。
周夫人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指甲掐入脸肉里面也没有察觉,她的身子慢慢地佝偻下去,指甲也顺势从脸上抓了下来,抓出一条条血痕。
康嬷嬷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喊:“夫人!”
“我该死,我真该死啊!”周夫人说道,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根本无法聚焦:“她不会原谅我,她此生都不可能原谅我了,我还打了她十七鞭子,我好该死啊……”
闵盈盈还在笑,笑声异常尖锐。
就好像两把巨斧,冲进了周夫人的脑子里,一下一下地凿挖着她的脑袋,还有心脏也是同样的感觉,原来痛到极致,是这样的。
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和脑子一起都挖掉,也许这样就不会疼痛了吧?
周夫人开始自残,康嬷嬷控制不住,最后选择将她打晕,周夫人晕过去的时候,脸上、脖子、手臂已经血肉模糊。
……
一线曙光破开云层,洒向忠勇侯府。
又是天气晴好的一天。这是叶青雪再次醒来时,内心发出的感叹。
十天时间虽短,但是每一天都是上天的馈赠,她很珍惜,回想了一遍过去七天的所作所为,她没有浪费一息一瞬的时间,让侯府被掩埋的真相都大白,让死去的父亲得以瞑目安息。
叶青雪吃完早饭又吃了许多药,压制体内的疼痛,以及提振她的精神,而后她去坟前祭拜父亲,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她烧的香燃烧得非常好,袅袅青烟直上,在这青烟之中,她仿佛看到父亲微笑欣慰的脸。
叶存嗣也跪在坟前,以叶啸白亲生儿子的身份向他祭拜。
虽然暂时还不能将叶存嗣和叶雅冰的身份宣扬出去,但是在侯府内部,人人都已经知晓,叶存嗣才是真正的忠勇侯嫡子。
待时机一到,便请叶家族长上门,将叶存嗣与叶雅冰的身份“拨乱反正”。
众人聚在梨雪居,一起吃午饭,邢嬷嬷屡次看向叶青雪的眼神,都充满担忧。
叶青雪握住她的手,笑道:“嬷嬷,过去七日,我只是太累太忧心,才会出现昨晚那种情况,往后侯府风平浪静,再没什么事情让我操心,我便不会再如昨晚般吐血了,你千万别总是忧心。”
邢嬷嬷能够理解叶青雪,面对侯府那等真相,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一夕之间如何能够承受得住?
叶青雪算是很坚强的。
但她还是惊惧:“请个大夫来看看呢?顺便给你调理。”
叶青雪笑道:“先前我就察觉自己身体有些虚弱,已经请了神医相思子为我调理,今早上我吃的那些药都是他开的药方,只要不劳心劳力,吃一段时日就好了。”
又道:“嬷嬷若实在不放心,便不要回景州庄子去了,天天待在我身边,亲眼看着我好起来。”
春夏秋冬笑着附和:“就是就是!”
邢嬷嬷想着这个时候让她回景州庄子,她也实在不放心,便道:“既如此,我便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好转为止。”
叶青雪和她击掌:“嬷嬷,就这么一言为定,你可别言而无信啊!”
邢嬷嬷笑起来,“都多大了还击掌,嬷嬷何时骗过你?”
虽是这样说,但还是和她击掌。
午饭结束,阳光实在好得很,众人便搬了椅子到院中去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好不惬意。
然,就在这时,管家急急忙忙跑来,神色仓皇:“大小姐不好了,景州庄子来人,请您迅速回去!”
众人齐刷刷朝管家看过去,神色紧张。
叶青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管家道:“那个叫大牛的人说,邢嬷嬷离开之后不久,景州庄子一夜之间死了几百头羊,是被毒死的,大概是对家所为,对家想要毁掉景州庄子,不再和他们抢生意!”
“岂有此理!”冬白的拳头硬了:“一定是史家干的,他们生意没咱们好,见大小姐和邢嬷嬷先后离开庄子,便向咱们的羊群下毒手,太阴险了!”
叶青雪也冷声道:“看样子,我必须亲自回景州庄子一趟,让史家给我们一个交代不可!”
秋深立即道:“这万万不可,小姐身子尚且虚弱,还需要好好调养,怎能叫庄子上的事情,再掏空小姐的身体?”
春浅和夏绿也纷纷道:“小姐,您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身体啊,若您此去,被掏空身体,岂不是正中了史家的奸计?”
叶青雪道:“不行,我非要亲自宰了史家不可,居然敢毒杀我们的羊群!”
她说着就要收拾行李离开,冬白等人耗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拉住。
秋深道:“要不冬白和邢嬷嬷走一趟吧?只要邢嬷嬷坐镇,史家一定不敢那么嚣张!”
“啊,是的是的,让我回去看看!”邢嬷嬷道:“冬白说的有道理,史家一定是窥见大小姐和我离开了庄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要我回去,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等我把史家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探望小姐。”
叶青雪紧紧拉住她的手,眼眸酸涩:“嬷嬷,我怎能让你如此劳心劳力?你答应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看着我好起来的!”
“傻孩子,正是要让你好起来,我才要亲自去走一趟啊,又不是生离死别的,别哭,我看着长大的小姐可是很坚强的!”
邢嬷嬷笑了笑,不知怎么的,心中也有些酸楚,大概是因为她亲眼看着叶青雪从小的遭遇,以及回来之后依旧不得母亲疼爱吧。
叶青雪隐忍了很久,忽然抱住她:“嬷嬷,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我会给你写信,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来信,就说明我过得很好。”
“好好好。”邢嬷嬷拍着她的后背:“写信的时候用字简单些,你知道的,嬷嬷不识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