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瑾,你随我来!”
吴候宫里。
孙权宽袍大袖一甩,迈步往内堂走去。
周瑜佩剑挺胸,跟随在后。
转过几处屏风,绕过三所宅院,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小舍。
“公瑾,你看这是什么?”
孙权推门而入,用手指着里面。
周瑜刚迈步跨过门槛,身子一抖,双膝突然跪倒,拜伏在地!
“臣周瑜,拜见老主,拜见兄长!”
幽暗的大堂上,正面书案前摆放着两个牌位!
左边的牌位,书写的是:破虏将军乌程候孙文台之灵位。
右边的牌位,书写的是:讨逆将军会稽太守孙伯符之灵位。
两个灵位前的香炉里,积灰已满,足有数尺之厚。
可见这两个牌位供奉已经许久,而且日夜焚香,不曾间断。
“荆州与我有杀父之仇,周不疑和我有害兄之恨!”
“孙权每日都要来这里焚香祭拜父兄,提醒自己当奋发图强,领袖江东,早晚有日,必为父兄报仇雪恨!”
“又怎么敢有一天忘记?”
周瑜看见孙策的牌位,想起当年两人并肩作战,开拓江东基业的心酸却又充满斗志的历程。
心中万千滋味,纷纷涌现,热泪滚滚而出。
“既然主公记得旧恨,为何要阻我进攻江夏,诛杀周不疑?”
孙权并不说话,回身到了门口,再次确定左右无人之后,才虚掩上了房门。
本来就暗淡的小舍中,更加的幽暗了。
两个牌位上的金字,映照着烛光,散发着灿灿金光。
孙权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折,在手中晃了晃,递给了周瑜:
“北方新来的折报,曹操从许昌起兵五十万,诈称百万,现已经屯扎在宛城,大有席卷荆襄之势!”
周瑜接过书信,接着案头的烛光仔细看了一遍,冷笑说道:
“看来曹操对昔日夏侯惇宛城之败,耿耿于怀,想要兴兵雪恨!”
“此次兴师,驻守新野的刘备,难免会首当其冲了!”
孙权点了点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公瑾,凭我江东六郡,可有和曹操一战之力么?”
周瑜手握剑柄,情绪激荡,奋然回应道:
“兵在精而不在多!”
“曹操兵马虽众,但军心不齐,冀州、青州,乃至将来攻下了荆州,诸处兵马,杂乱交合!”
“我江东兵马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久在一处,进退有度,配合默契!”
“再说曹操想要图谋江东,早晚必与我决于长江之上!”
“周瑜不才,我有信心以江东八万水军,完胜曹操五十万北方兵马!”
孙权迈了几步,到了周瑜的身旁,伸手牵住周瑜的手,慨然叹息道:
“公瑾!”
“你乃是我江东的擎天之柱,架海之梁。”
“若人人都像你这样誓死为江东而战,我江东何愁大业不成?”
周瑜见孙权面有忧色,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莫非那些江东士族,又有为难主公之处了么?”
孙权摇头,不住的叹息:
“曹操屯兵宛城,公瑾在鄱阳湖还没觉出什么呢。”
“这些江东的士族们,已经震动的日夜不宁,人心惶惶了……”
当年孙策以玉玺为抵押,向袁术借兵数千,作为开拓江东基业的本钱。
虽然孙策天纵奇才,悍勇非凡,人称小霸王。
但如果没有江东当地士族的支持,也难有今日的局面。
张昭乃孙策的托孤重臣,顾雍、陆绩所代表的宗族,掌控着江东的经济命脉。
与荆州黄、庞两家,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荆州的兵马大权,掌握在蔡瑁张允的手中,和黄、庞两家互相配合,上下其手,垄断着荆州的军政和经贸。
而江东的兵马,则由孙权亲命的大都督周瑜执掌。
周瑜和江东士族水火不容,互相不服,多年来既互相依存,又互相制约。
周瑜听到孙权提起江东士族,脸上浮现出一层怒意:
“我早就说过,这些士族只可共富贵,怎能同患难?”
“一旦江东陷入危亡之局,最靠不住的,就是这些胆小如鼠,唯利是图的本地士族!”
“主公承载父兄基业,还该早做打算才行。”
“岂能以江东六郡之地,处处受制于人?”
孙权连连点头:
“公瑾说的极是,我也深以为然!”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放你攻打周不疑。”
“如今曹操虽然屯兵宛城,但那荆州个个鼠辈,又有几个能打的,又有几个敢抵挡曹军百万之众的?”
“一旦曹军夺了荆州,与我隔江相望,而公瑾你的兵马,又陷入和周不疑的死战中……”
孙权的眉头紧紧皱起,又从旁边重起一束香,给孙坚和孙策的牌位前各自上过了,方才转身说道:
“我恐怕江东士族畏惧曹操势大,关键时刻……”
孙权含蓄其词。
可是言下之意,莫说像周瑜这等聪慧绝顶的人,就是再愚钝十倍,也已明明白白了。
又沉思了片刻,周瑜转头向孙权说道:
“主公之意,周瑜已经完全明白。”
“我即刻起身返回鄱阳湖,日夜操练水军,防备荆州有变!”
“我料江东和曹操之间,多则一年,少则半载,迟早会有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决战!”
孙权挽住周瑜的手臂:
“我有公瑾,心中安稳了许多!”
“你在鄱阳湖放心用兵,凡军中但有所需,只管写信给我,我必全部供应,绝无短缺!”
“至于这些士族们嘛……”
周瑜哈哈大笑,解下腰间的干将剑,平托在额前,向着孙策的牌位连拜了三拜!
“当年义兄赠我此剑,许以江东安危!”
“若江东士族但有胆怯懦弱,逼迫主公降曹之心,只管作书给我!”
“我当亲提此剑,来柴桑为主公定鼎乾坤!”
孙权感激不已,挽着周瑜的手,再次拜于两个灵位之前。
兄弟情深,叙说不尽,让周瑜感动的热泪盈眶。
“公瑾此次回来,可稍作盘桓,陪陪夫人也好!”
两人出了小舍之后,天高地阔,心情各自好了不少。
周瑜摇了摇头:
“风云变幻莫测,天下大势难料。”
“我当即刻返回鄱阳湖,坐镇军中,以观荆州。”
周瑜本来打算回家和小乔夫人住上几天之后,再返回鄱阳。
但孙权的一番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看着周瑜的战马消失在吴候宫门前的大道尽头,孙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江东兵马,不可尽归周郎。江东经济,亦不可全在士族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