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二位公子前来，在下真是有失远迎啊，听闻二位公子是来给犬子送药的，这是劳烦二位跑一趟。”
男人连寒暄都不想，单刀直入主题，甚至连请人坐下来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
他的目的性太过强烈，嘴上客客气气，却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满不在意。
武陵鹤向前跨出一步，拿出上一次江一梦带来的药。
“这便是神女赐下的神药，服用几次便可药到病除。”
江一梦闻言微微一愣，悄声走道萧陌寒身边问：“你没跟太子说吗？这药不能完全治愈哮喘的，要是他们服用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有什么太好的效果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萧陌寒同样压低声音回应，这话听得江一梦有点发懵。
什么叫不会有这种可能？
药的效果就摆在那里，怎会不被发现呢。
中年男人将药接过捧在手心，脸上的笑容都是真挚了几分：“真是太感谢了，待到犬子好的那一日，曲某必定携带重礼，登门拜访。”
“外面天寒地冻，各位就暂且休息一下吧，顺便吃个午膳，成吉带几位公子去后院歇息。”
男人招呼一声，一个看起来年纪，要么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匆匆跑了进来，朝着萧陌寒等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带路。
他们还要在城里多留一会，最好能等到晚上再出曲家大门，所以并未推脱拒绝。
江一梦没见过这样的古代大宅，无论看什么都新奇。
与萧陌寒打了声招呼，她就耐不住性子的自己找条岔路，逛起了后花园。
这条小路蜿蜒曲折，头顶有实木搭建的棚顶，曲径通幽，不知会通向何处。
江一梦漫无目的的独自逛着，突然听到一处传来打骂的声音。
她好奇的凑上前去，看到一大约七八岁长相白嫩的小胖子，正挥舞着马鞭，抽打在两个与他同岁的女孩身上。
女孩身上的衣服很单薄，早就已经被马鞭抽破，露出血淋淋的伤痕。
她们相互抱在一起，又疼又冷浑身都在颤抖，却也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声啜泣。
马边依旧毫不留情地挥在她们的背上，小胖子满脸狠厉，边打边骂：“什么夫子！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破落户，我爹给他口饭吃，让他教我两句，真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竟然还敢打我的手心，还敢教训我？！老不死的东西，早晚让我爹把他们都杀了！把她的妻儿都卖进花楼里当姑娘去！”
“叫你不识好歹！叫你教训我！叫你跟我弟告状！真是气煞我也！”
小胖子这是在哪两个姑娘撒气呢。
两个女孩什么都没做错，他们只是非常不凑巧的，在大少爷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被他看到了而已。
她们倒霉成了少爷的受气包，可一句反抗之言都不能说，只能默默忍受。
为奴为婢就是这样，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子手中。
主子就算是让她们死，都不能说一个不字。
“少爷别打了，近日府中有客人来访，让旁人看见了不好。”
旁边的小厮看不过去，终于犹豫的出生劝阻，低三下气，也怕将少爷惹毛了。
“哼，我知道，一个被贬的将军和一个废太子来了嘛，都已经是被废之人，送来我家当看门狗我都不要，被他们看见了又能怎样？”
小胖子昂着脸，一脸高傲之色，这话听着就让人讨厌。
小厮见搬出客人不管用，只能换一种方法劝导：“那你也不能动这么大的气呀，这要是喘症发作可就难受了，老爷夫人该多心疼啊。”
被这么一提醒，小胖子忽然觉得喉咙确实有些不舒服。
他瞅了一眼手上的马鞭，觉得还不太解气，努力平复呼吸后，才说道：“我再抽几鞭子。”
说罢扬手就继续打过去。
两个小丫头满眼恐惧，抱在一起抖若筛糠。
几鞭子下去，小姑娘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突然其中一个小姑娘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一旁围观的小厮，吓得浑身发抖。
女孩的惨状不单单没有让小胖子感到恐惧，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鞭子挥舞的力道越来越重。
他在杀人！
江一梦终于看不下去了，左顾右盼在地上看见几颗散落的碎石，弯腰捡起，想也不想，就冲着小胖子的后脑勺扔了过去。
“哎哟！谁敢拿东西扔我？”
小胖子捂着后脑，猛然回头，原本气势汹汹的表情在回过头后顿时僵住。
他看到身后空无一人，而有两颗鹅卵石正悬浮在半空之中。
小厮当然也见到了，两人立刻被吓得瑟瑟发抖。
小胖子哎呀一声，抱头鼠窜。
“有鬼！！有鬼啊！！！”
一溜烟小胖子就跑没影了，就只剩下了那两个被打的鲜血淋漓的丫头，还半死不活的坐在地上。
她们所看到的画面与小胖子不同。
小胖子什么都见不到，而她们确实能看到一个穿着奇怪，长相十分漂亮的大姐姐，正一脸怒意的看着小胖子逃离的方向，随后扔掉了手中的鹅卵石。
“姐姐你是仙女吗？”
那个没有吐血的丫头，并不觉得这么漂亮的姐姐会是女鬼。
好看的人该是仙女才对。
“你能看到我？”
江一梦只诧异了一瞬。
但并没有觉得意外。
大概是她今日出手，会给那小胖子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日后不会再来找这两个小丫头的麻烦了吧。
如此小丫头就算是逃过一劫，被她改变了命运。
能见到她也是理所当然。
这也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确定别人能看见自己的契机，江一梦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可转瞬又有一瞬的慌乱。
这一次来的人中有一半还看不到她。
这是不是就代表，她的行为并没有改变他们的命运，那些人终究会死。
“我能看到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你能带我们走吗？我们可以给你当丫鬟吗？只要仙女姐姐能给我一口吃的就行，我们吃的可少了，我们也会做很多活的，不会让仙女姐姐为难，也不会给仙女姐姐找麻烦，求求你了。”
小丫头怯生生的说道。
能说出这番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江一梦的神色，就只跪在地上一遍遍的磕头，希望能让仙女姐姐心软。
江一梦是真有点心软了。
长到这么大，她吃了不少亏，但都是从养父母身上吃的亏。
其余遇见所有人，大多都是正常人。
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她生长在阳光下，受的是仁善教育，和许多女孩一样喜欢可爱的小动物以及懂事听话的人类幼崽。
七八岁的小孩啊，看着小小一只，就那样遍体鳞伤，可怜巴巴的给她磕头。
心怎么能不酸呢？
可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这个时代之中，她认识的人不多，自己都是无根浮萍，又怎么能帮助他人？
“你等我一下。”
江一梦嗫嚅半晌，回身去客栈取了药，再开门又回到萧陌寒的身边。
瞧她眼眶红红的，萧陌寒急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路过救了两个小女孩，她们在这府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想帮帮她们。”
说完，江一梦就捧着药瓶出门，好不容易才寻找到自己方才走过的路。
两个小姑娘真的听话，说让她们在这里等，就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
“我给你们包扎伤口，你们再把这些药吃了，这里还有点吃的，你一起吃了吧。”
江一梦带了很多东西，除了包扎用的纱布，消炎药，止疼药，还有小孩子比较偏爱的甜食面包。
真正近距离看到眼前的皮开肉绽，江一梦在包扎时手都是抖的。
生怕动作稍微重了一点。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阴影之中，萧陌寒正在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幕。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若有所思，本想上前帮忙，但最后还是没有走出去，而是默默回到了后厅。
江一梦回去时心情还无法平复，一个劲的叹气。
“你觉得，曲家如何？”
萧陌寒见她心情实在不好，试探性的问道。
“不了解，不清楚，不知道，但我不喜欢，你看看这些院子里里外外多豪华啊，可外面还有很多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知道我不该慷他人之慨，可是这个对比实在是太强烈了。”
“还有他们家养的那个儿子，怎么能顽劣成那个样子，丝毫不把人命当回事，跟自己的父子生气，就要打死小丫鬟撒气吗？”
江一梦心口堵的慌，说起话多少带了点怨气。
“安国律例即便是卖身奴仆，主家也不可以随意打杀，但这些律例没有多少人遵守，你瞧见院子里里外外奢华至极，却不知这是压榨了多少人的血骨得来的，曲家以文人自居，不愿沾染铜臭味，所以家中并无生意，只靠庄子绝不可能奢华成这个样子。”
萧陌寒语气冰冷，打量着周围的陈设，无一不觉得讽刺。
所以曲家的财富，大多都是用百姓的命换来的。
背地里放印子钱，受贿，买卖官职，压榨那些寒门学子，卡着他们的路引与排名。
十年寒窗苦读，都不如白银百两。
视科举为无物，当真可恶至极。
沉默良久，萧陌寒突然开口，缓声问道：“你觉得他们该死吗？”
“我...”
江一梦一时之间有点回答不上来。
该死吗？
内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她，该死！
这样的恶人就是拖出去凌迟都不为过。
把别人的命不当命，凭什么他们就生命宝贵？
可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旦真的说出来，仿佛就会打开某个邪恶的潘多拉魔盒。
江一梦知道，那是掌控生杀大权权利的滋味。
萧陌寒他们把自己捧得很高。
她嘴上说着不要，不想，不好意思，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美滋滋。
如果这些人真不把自己当回事，她又何苦一遍一遍的过来忙前忙后。
江一梦有一种预感，一但她点头，梦里的场景就会化为现实。
曲家人一定会死。
她仔细沉思许久，经过深思熟虑才回答道：“我不知道曲家其他人是什么样的，我只能说我看见的，就目前而言，那些欺压百姓，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该死。”
古代讲究连坐制，萧陌寒他们想法很简单，要做就做得干净，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现代可不兴这个。
真要是因为一个贪官，一个恶人而诛连九族。
那么那些甚至连贪官恶人的面都没见过的九族，仅仅只是因为同一个姓，就倒了大霉，多少有点无辜。
这府中很多丫鬟仆人，在江一梦眼中就是如此。
他们只是讨口饭吃，又何必因为主子的问题，而葬送性命？
福没享到多少，天天被人当牛做马的使唤，倒霉事件件不落。
“过了今夜，这个服里的主人会换一个人，那小孩性子都养歪了，日后会被好好管教起来，刚才你想救的两个丫鬟，我可以帮你把她们出去。”
“哈？”
江一梦眨了眨眼，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药。
难怪萧陌寒会说他们不会发现药没有那么神奇，原来他们一开始打的就是要肃清的主意。
“曲家在雾城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今夜的行动过后，要推自己的人上位，虽然不能让曲家掺和一脚，这里的下一任主任我们已经联系好，往后能见到你的人越来越多，身边没个人跟着总是不行的，那两个丫鬟倒是合适，你对她们有恩，情意不同，会比旁人更加忠心。”
萧陌寒怕江一梦多心，又解释了几句。
江一梦恍然，随后愣愣的点头。
“我对你们要做的事情没什么意见的，那两个孩子太小了，带出来就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真正的争权夺位，怎么可能不见血？
她是有点心软，但也不是个纯圣母。
不牵扯无辜之人，十几个恶人就能，悄无声息结束这场硝烟，并且救下更多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一切都只等着夜幕降临，雾城的天就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