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一下午,大家伙好不容易找到了沈岈。
“人在哪儿?”
顺着姜大叔指的方向,苏唳雪的目光艰难地越过杂物间的“崇山峻岭”,在逼仄的缝隙中,隐约望见了那一双惊惶瑟缩的瞳。
那是一张很小很低矮的边案与墙壁搭成的一方小小角落,恰好形成了一个可以窝进去躲藏的安全之所。
如此隐蔽破败的角落,乍一看甚至都不能想象这孩子究竟是怎么爬进去的。
大家都赶了过来,周围的环境渐渐变得有些嘈杂,察觉到有人来,孩子似乎更加紧张了,幼小的身体缩得更加紧,不断往里躲。
“没事,没事……我来。”
苏唳雪连声打发着众人,目光一直停留在沈岈藏身的地方。她窝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跨过鳞次栉比的狭窄通道,一边安抚着,一边慢慢靠近。
“将军,沈小公子现在不认得人,您要小心。”李眠关悄声提醒。
沈岈吃了忘忧丹,意识混沌,不辨亲疏,俨然已是个魔物,一个不小心,连苏唳雪都攻击也说不定。
这样局促的空间,这样近的距离,躲都没地方躲。
“将军,岈儿是我弟弟,我来吧。”沈岳也道。
“没事,你们都别过来。”苏唳雪沉声令道,“忘忧丹是我给他喂下的,才把他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得管。”
在仅有的窄道里,苏唳雪够不到沈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艰难至极地慢慢伏低身子,塌下腰来,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地面上,才勉强看到了孩子。
沈岈已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乍看起来似乎很乖很安静,可她感觉得到他在颤抖,听得到那憋在喉咙里细碎的呜咽声,那么无助,那么惊恐。
“岈儿,是我。怪我不好,我不该把你哥哥带走,让你们手足离散。我跟你道歉,保证再也不会那样做了,你出来吧,好不好?”
苏唳雪伸手去够人,冷不防被沈岈拿爪子划拉了一下,顿时从虎口冒出来一串血珠。
“嘶!”
“将军!”
南宫离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你别动。”苏唳雪没有回头,只沉声道。
“岈儿,乖,咱们回家了,好不好?”
南宫离也蹲下来,从苏唳雪怀里挤出个小脑袋,柔声乖哄道。
“岈儿,是我们错了,惹你伤心啦。可你也不能离家出走啊。听话,快出来吧,出来了咱回家哈——你哥在家等你呢……没事啦,什么事都没有,回家以后你想玩儿什么,我们都陪着你,就跟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好不好?”
……
一阵尴尬的沉默。
南宫离瘪瘪嘴,沮丧地望着苏唳雪:“以前我卖萌不是挺管用吗?尤其你,回回都心软。”
苏唳雪:“……”
这个总是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小丫头,是她爱重之人,让她在险途上依然有福气凭心意做了想做的事,爱了想爱的人,她一辈子都感激,还有什么不能纵容的呢。
“我想去爹娘坟上看看,你能带我去吗?”
突然,小小的孩子埋着头,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
苏唳雪一愣,转过头去。
屋外,夜色已浓。
“岈儿乖哈,你最懂事了,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南宫离浅浅一笑,柔声哄道,“可眼下已经入夜了,上坟哪有大晚上去的?明早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然而,孩子却固执地摇头:“不,我就要晚上去。”
“为何?你不怕吗?”
“罗刹王说,只要我听话,就能见到娘亲了。饮马场的老爷爷老奶奶也说,晚上阴气重,最容易碰到鬼……说不定,能遇到。”
小孩子垂着脑袋瓜,咬着唇,拼命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小声嗫嚅道。
唯有思念能抵挡对死亡的恐惧,连鬼也不怕。怯怯的童音,听得人心里头好生憋屈。
苏唳雪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一口气闷在胸膛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沈岈才七岁,误入歧途,只是因为孩子想娘亲了。
这世上,想娘亲的孩子太多了。
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呢?
“岈儿,我们对不起你和你哥哥。”她道。
满场哗然。
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统帅,竟然跟一个罪臣幼子说抱歉。
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