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是神兽,孟极也是神兽。离火烧罂,孟极下雪,有些事看似毫无关联,实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当一切归于平静,益州的土地就像什么都没经历过那样,完好如初。
苏唳雪和南宫离要启程了,林千羽前来送行。
别看定北军副将才二十岁,从军三年,从无败绩,骁勇之名遍传列国。
可他知道,是殿下和将军一直在给他铺路。
“将军,那些战死的将士如果活过来,看到这个世界被一帮杂碎弄得乱七八糟,会痛心吧。”
自从先帝时期全面放开药罂种植和买卖,入夜乡间小路就失去了淳朴的静谧气质,夜夜白骨哀嚎,冤魂索命,将士们握刀的手,面对罗刹颤抖如梭。
死亡扑面而来,无人保佑。青烟直上,背后是极乐还是魔鬼?究竟一醉解千愁,还是一死方休?
苏唳雪纵身上马,深深地看他一眼:“没什么可痛心。祸害咱们见多了,有一个算一个,臭虫一样踩死。他们若还阳,大不了再灭一次废物。”
“将军,怎么办?您的气度,我这辈子学不来,如何能带好定北军,不辜负您的嘱托呢?”
年轻的副将痛恨担大任。
“千羽,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不会这么安排。”
苏唳雪道,
“你年轻,最看不惯官场上高高挂起的腔调。很好,我也看不惯——看不惯就对了。看不惯,就去做事情。单凭这一点,你就比绝大多数人强多了。”
我们这些人一生下来,就活在矛盾里,被它煎熬、考验。
林千羽一直想不明白,浊世中,顺应潮流和固执己见究竟哪个更可取。
但好像在将军那儿,这从来就不是个问题。
苏家忠勇传家,忠勇太甚。
到了选侯城,南宫离早已放出消息,跟皇宫上下都打好了招呼,一再强调,公主殿近日有高朋驾临暂住,各色人等必予尽便。
自从公主把苏家那家伙千里迢迢带回来,所有人都早已看清了形势,殿下亲自过问的客人,他们一个二个自是不敢慢待。公主殿亭台轩敞,所有事都是妥妥当当,吃得好住得好,很是惬意。
旅途劳顿,南宫离有些疲累,倚在桌旁小憩,可不知怎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见李嬷嬷过来看她,便问道:“奶娘,唳雪呢?她的住处可安顿好了?”
“嗯……安顿好了。”李嬷嬷却有些支支吾吾。
南宫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道:“我去看看。”
“哎!”老嬷嬷却拉住了人,拦道,“苏将军在外人看来是男子,又是殿下的侍卫,你们主仆有别,男女也有别。人家的住处,殿下身份尊贵,又是一个小闺女,去看什么?”
“嬷嬷,您忘了,我先前在她家住过一年。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屋子摆设叫她舒不舒服,我都再清楚不过。”
“殿下,苏将军那么大个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您这么操心。您看看您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听老奴话,不急在这一时,啊。”
南宫离却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娘,您一直都最知晓我的心思,也不怕您笑话,我其实就是想去看看她——我得去看看她。看不到,我会心慌,会难过,会吃不下也睡不着。”
“殿下,您就这么离不开她?”
“是。”女孩子执拗地道。
她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又怀着侥幸。
“唉……”李嬷嬷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奴陪您去吧,苏将军和太皇太后正叙话呢。”
“啊?!她俩叙哪门子话?!”
南宫离和李嬷嬷还没等绕到御花园前门,就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将军!”
南宫离想也不想,直接冲进那对战的二人之间——“别打了!别打了!!”
虽然她不会一丁点儿拳脚,但至少还有一副血肉之躯能拦在她身前。
剑尖停在颈后寸许,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熟悉的霜寒之气。
“殿下,你疯了!”
苏唳雪焦急地喝道。
好在用的不是十成力,手腕一抬,收还是能收住的。
南宫离放下拦人的臂,也急道:“皇奶奶!您干嘛啊?”
“定北军统帅果然名不虚传,未尽全力,便已占尽上风。即便令尊当年,与将军也不过伯仲之间。”
对面与苏唳雪对战之人同时停了剑,赞叹一声。
“前辈过奖。”
苏唳雪收剑,平静地道。
对面的老人家,头发比苏唳雪的白,严肃而深沉的目光注视着那双寒气逼人的眼眸,道:“成为横扫天下的利剑,注定是厄运的象征。凭将军身手,天下能胜你者不超十人。可你身体似乎出了大问题,是练功太心急,不得法吗?你们苏家人都这么不惜命吗?”
挺拔的人摇摇头,没有说话。
“老爷爷,您不要批评她,都是我父皇的错。”南宫离替那沉默的人道。
“殿下,这话您最不该说。”老人家道。
“不该吗?可我怎么觉得,我早就该说了呢?”
南宫离瘪瘪嘴,动人的眸子里一片凄惶。
山河已无恙,可这个人还能无恙吗?
与她天各一方那段时日,南宫离心都要碎了。
即便再忠心,也抵不过昏君多疑,这是人性给苏家留下的困局,埋下的雷。
其实,父皇挺好哄的,身为男人,却具备一些明显的女性气质——甜言蜜语、卖乖讨饶……哪套身段软,他就吃哪套。
可她傲气的小情人,哪里肯低这个头?本事忒大,宁求死,不求人。
小时候,她没本事保护她,但现在可以了。她不能再让这个固执寡言的人失望,不舍得再让她伤心了。
“殿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不是先帝的错,更不您的错。”
苏唳雪一瞬间里表情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哀伤。
她自己不是个活泼的人,但她希望南宫离可以是活泼的。哪怕,刁蛮一点儿也好。
小时候初见,小丫头才三岁多,那么一点点个子,一见面就喊姐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牙都没长齐的小奶音,一声声儿把铁血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叫酥了、叫软了……叫得她一整天都是飘的,连剑都握不住。
在山神庙还没被她烧掉的时候,她悄悄发过一个愿——若是有一天,她喜欢的女孩子也能喜欢她,那么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放手。
可女孩子一生受的禁锢实在太多,从生到死,都在牢笼。
她不希望自己也变成南宫离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