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从此再也没有登上角楼,她己没有啥可张望的,有空她就抱着一郎坐在门口,晒着阳光,听着风声,哼着家乡的民谣。过去他总是祈祷这位亲人那位亲人能平安回来,最后呢,谁也没回来!最好的消息就是谁谁又光荣玉碎!现在呢!她只祈祷自己该如何活下去!她懒散的坐在门口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听着妹妹悄声的说着,那个疯女人跑了,叶子眼睛都懒得睁开,心里在说那个疯女人跑了。
那个疯女人叫玉子,大概在八九年前来到这里居住。叶子清楚的记得,玉子那是多有派头,光皮箱笼屉就有好几十个,那一身身华丽的和服,名贵的衣料叶子他们听都没听说过,典雅的容颜,雪白的肌肤,高傲的举止,悦耳的谈吐,近四十多,一看就是个贵妇,只身一人住在一座二层楼,来的笫一天就找管理员,请他帮自己找两个妇女来打点收拾家务,叶子的妈妈就是其中一个,玉子根本就不下楼别说出门!几月半载能见到她一回那也是一种荣幸!
玉子的丈夫是军队的一名高官,要说玉子也是一位痴情的女子!放弃在日本奢华的生活不好好过,把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丢在婆家,不顾劝阻只身一人来到满州!可丈夫四处打仗又不能随身携带她,只好把她安顿在这个看似安全的寨子里!她丈夫虽然不能总来,但是总有人给他送这送那的,据叶子妈说,这玉子她们一天也极少见几面!整天把自己关在二楼的一个小屋里,整日的拜佛,读着经书。看都不多看叶子妈他们一眼,根本不与叶子妈他们交谈。 除了对叶子妈他们交代几句,跟寨子里任何人没有说过哪怕是一言片语。只有在下午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段,玉子的二楼收音机里就会传出悠扬的歌声,许多闲着无聊的人就会聚集在他家的二楼前。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悦耳的歌谣。
玉子的生活奢靡到什么程度?你想象都想象不到,单说那吃的!那精美的糕点。只要开过封或者没有开过封的只不过是时间放的久点,一律不准摆上餐桌,那佛龛前供奉的水果有时是几乎一天一换,餐桌布更是一顿一换,更不要说那床单被罩床上用品三天两头的又洗又换,只要是玉子看不顺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全扔了。玉子家佛堂前的玉瓶还插着敬佛的鲜花,不等凋谢就被撤下佛坛。叶子妈就把这些撤下的花朵拿回家,叶子和妹妹围着看,这娇嫩欲滴的花儿,五颜六色艳丽夺目,芬芳扑鼻,让人都不忍心去触碰,叶子一家祖上十八代也没见过如此美丽的花朵,姐几个一人仨俩的,找个瓶罐什么的,灌入水把花技插入,放在自己的床前,小小的房间立刻五彩缤纷,看着她睡觉,梦里全是仙境。玉子甚至跪在佛龛前用毛笔蘸着金粉在绸子上书写经文,然后在佛前焚烧许着重愿。那一尺高用三四斤黄金打造的佛祖又能庇护谁呢?天知道!
四年前她那留在日本的十五六岁的两个儿子,先后脚进了航校和海军学院,这爹仨把海陆空都占个全,又有谁知呢不到两年的功夫还是个孩子的两个儿子,一个血洒蓝天,一个魂归大海!从此玉子二楼再也没传出收音机里的歌声,只有没日没夜的木鱼声。玉子的丈夫近两年没有一点音讯,问送物品的军人,他们也不知道!从这时起,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就会从玉子二楼传出一阵阵高声颂读经文的声音,时常让人感觉到是一种嘶哑着撕心裂肺近似歇斯底里的哀嚎。
也就是几天前,四五辆轿车停在二楼前,几位五六十岁的军官登上二楼,把一个玉雕的小匣子放在叶子面前,然后一鞠躬转身离去。玉子是木鱼也不敲啦,经文也不念啦,不吃不喝不睡两眼发直地瞪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精美的匣子。她打开匣子,抓一把丈夫的骨灰塞入口中,噎地直翻白眼,呛地喘不过气,一把一把,,,,,玉子疯啦!披着头发,光着脚,两眼直勾勾,一丝不挂,光着雪白的身子,双手抱着那匣子,围着围墙直转圈子,嘴里不停地叼叼着,一腮帮子白沫,登上角楼,一纵身向外跳去,一头栽在壕沟里,一个五六十的妇女从五六米高处跳下,没有摔死,是不是与他长年累月的诵经拜佛有关呢?是不是佛祖在怜悯她?玉子爬出壕沟,顺着玉米垅一瘸一拐地奔向远方,,,,,!堡子里没有一个去管,没有一个去劝,更没有一个人去找!无语中一片死静!
这一大早终于接到大弟寄来的一封家书,看日期是半年之前写的,全家高兴得像过年一样!母亲带着满脸笑容,急促催着叶子拆开信念念!一家人围着看着听着。将近六年多才接到父子三人这封信,这封信的到来证明大弟还活着!信中说母亲大人好,转带向全家人问好,大弟说他在爪哇,身体很好,只是想家,想姐姐妹妹等等。爪哇?爪哇在哪?谁也不知道!信中最后说母亲大人别悲伤,老父亲在两年前就为天皇尽忠啦,他只是最近才得知,,,老母亲把这封信紧紧地抱在怀里,深深低着头,久久跪在炉灶旁。
又到秋收,一郎已一岁,这一年闹旱灾,数月未见一滴雨,从城堡向外看,玉米杆是稀稀拉拉,又细又矮又黄。秋收时,运回城堡的粮食还不到往年的一半。军队下到各处催粮,把那些交不够粮食的支那人男女老少几十人捆着关在马厩里,在城堡外立一大排木架,把二三十个支那男人剥个精光,吊在上面,往死里抽打,放出狠话,三日之内不交足粮食,就把这些人喂狗活埋!不出三日,粮食就运来,满满堆放在仓库,“对付这些野蛮的支那人,就应该用这种办法!”带队的军官得意杨杨地吹嘘着“不杀他十个八个!他们就不知道皇军的厉害!”部队又要去别处催粮,临行时告诫这里居住的人,提高戒备,保护好粮食,支那人狡猾狡猾地!不要让他们靠近这!
白天夜里军人都站岗放哨!那里有什么军人喽,只有一些十二三小屁孩背着比他那还高一截的步枪,有模有样巡逻着,女人们也爬上角楼端着枪了望。那一天一大早,角楼上突然响起一阵阵报警的钟声,有情况?那些“军人”们迅速爬上角楼,只见不远处,有四五个支那人在庄稼地里追赶一头大黄牛,那牛就向城堡方向跑,后面的人在往这边追,那大黄牛不知死活地跑过庄稼地,眼看就要跑到护城沟边,那些在角楼上的“军人”“咣咣”放了两枪,以示警告,那些支那人都站在原地不追了,但有一个男人,顾财不顾命,死死拽着大黄牛,被下黄牛拉着拖着一直到了护城沟,只听咣咣咣一阵枪响,大黄牛和那一个支那男人应声倒地,远处的那些人撒腿狂奔纷纷逃命!
一直到天快黑也没见一个支那人来收尸,那些“军人”把打死的大黄牛拖回城堡,城堡里家家都飘出炖煮牛肉的浓香,叶子家也分到一块牛肉,切肉时还看到肉里有两个子弹头。对于这里所有的日本人来说,这将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顿晚餐!
那天刚刚天黑,大风呼呼地刮起,院中那几条大狼狗,突然暴跳起来,狂吠不止,扯地那大铁链子哗哗作响,不一会就把眼前的地蹬出一个大坑,叶子从来没见过这些狼狗如此狂吠过!那俩缺胳膊少腿的管理员顿时感觉到大事不好,立刻组止那些“军人”登上角楼!
四下一片漆黑,无一丝月光,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那秋风使劲吹打着玉米杆哗啦啦地作响,能看着个啥?管理员组织人马在大门处堆起沙包,用几根大木杠顶住大门,在大门前和广场点起三四堆箐火,那狼狗就是一个劲地向四周狂蹦暴吠。′
能拿枪的都上了角楼,把子弹手榴弹都搬出来,那角楼上一会向远处打几枪,一会向外扔几颗手榴弹,一会又后空中发射几颗照明弹,城堡的四周顿时象大白天一样无比明亮,只听见枪声爆炸声,啥也看不见!
′所有人都集中到箐火旁,管理员向惊魂未定的下属作了战时动员,大概的意思就是情况非常严重,一场战斗马上就要开始,支那人就要攻打这里,要如何怎样防守之类的,最坏的情况是撤离这里,让全体人员都要作好投入战斗的准备!
人们围坐在箐火旁,恐惧不安的情绪笼罩在人们心头,妈妈紧紧搂着叶子一条胳膊全身贴着叶子低声抽泣着,听着呼呼的刮过的秋风和枪声爆炸声狗叫声,守着明亮地箐火,人们无声无息呆呆坐着,那还能怎么办呢?有几个“军人”抬着一筐手榴弹分发给坐在那几乎是被吓瘫的老人妇女!叶子麻木地呆望着时而通亮时而漆黑的夜空,预感到一丝丝地不祥!
这一夜是多么地漫长,熬着熬着天边终于渐渐发亮,那大狼狗可能是乱蹦狂叫了一宿吵吵累了吧?一个个缩头缩脑钻进狗窝,箐火也慢慢地熄灭。大公鸡也开始不断地打鸣,天就要亮啦,人们悬着地一颗心终于放下,紧绷了一夜这才喘了一口气!角楼上那些“军人”向天上发射最后几颗照明弹,向护城沟里扔了几颗手榴弹,胡乱朝天空开了几枪,就扶着自己的爹娘打着哈欠回家睡觉。天已亮,城堡内一片寂静!
叶子搂着儿子才刚刚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轰轰轰轰”一阵阵巨响,把叶子惊醒,小木楼被震地咯咯吱吱摇晃着,一郎惊吓地大声哭叫。向窗外一望,火光冲天,浓烟翻滚,嘶嚎的人群东撞西闯,也就一眨眼地功夫,小楼顶盖就被点燃,一股股呛人的黑烟裹着火苗从门洞窗缝楼道撺出,门帘窗帘被褥衣服家里的四壁楼梯“哧哧”冒着黑烟,闪着火苗。
妹妹惊叫着冲出房间,叶子一手抱着惊哭嚎叫的儿子,一手拖着瘫作一团的母亲,跌跌撞撞滚下楼,连滚带爬冲出门。 抬头一望,大门和围墙被炸开燃着熊熊大火,办公室,马厩,围墙,一排排木房都冒着黑烟着着大火,噼哩啪啦四个角搂像一把把巨大的火炬燃烧着,一段段木头被炸飞带着火苗冒着黑烟从天而降,整个天空都象被点燃一般!
那些支那 人呐喊着向潮水一般从火光中杀进城堡,举着土枪,大刀,锄头,扁担,钉耙,棍捧,对着惊恐万状的日本人,不管是男女老少就是一顿猛刨狠砍,从燃绕着的房屋里浑身冒着火苗黑烟窜出来的日本人一个一个被刨倒砍翻在地,惨叫着抽搐翻滚着。
小妹披着头发抱着头尖叫着从浓烟中冲出,在离叶子十来米远的地方被一个支那男人是一镐把把脑壳敲碎,血滴骨块脑浆四溅,“扑通”一声,直挺挺翻倒四五米开外!支那人瞪着杀红的大眼,张着大嘴,哇哇高叫着,举着缟把向她砸过来!
叶子吓得是魂飞魄散,抱着儿子拽着母亲向围墙一角撒开丫子狂奔,跨过横七竖八冒看火苗的木头,迈过东倒西歪血淋淋日本人的尸首,深一腿浅一脚是跑一步跌两跤,四脚爬着,一郎不见啦,母亲也不见啦,叶子什么都不记得也顾不上,只管逃命,和两个女人一起逃到围墙角排污水的出水口,争先恐后一头扎进臭水坑,顺着排污沟爬进排污管,钻出城堡,顾头不顾腚爬进玉米地。身后城堡呼呼燃着大火,轰隆隆,轰隆隆,墙角四个角楼在大火中坍塌,冒着冲天的烟柱,整个城堡就象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