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辉和程天运牵着两匹马下山了。足足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才赶到朝阳县城,本打算找了一家小店住下,可程天运却要求戈辉去他家里住,戈辉不好拒绝,于是去了。
程天运已经有四年多没回家了,天津武备学堂被洋人占领后,一部分师生死在了学堂的保卫战中。程天运的家人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都以为程天运死了呢。今天程天运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全家人都惊喜得喊成一片:“三儿回来了,三儿回来了,快去叫他奶奶,还有他二叔,小时候他二叔最疼他了。三儿没死,呸呸呸,你瞧我这是说啥呢……”
根本容不得戈辉和程天运说话,四五个人冲上来像抓贼一样把两个人架进屋里,生怕他们再从眼前消失一样,接着就准备开堂会审问了。
戈辉哭笑不得,程天运一脸的无奈,口型中告诉戈辉“是我害了你呀!”
而戈辉理解成“我的家人热情吧!”,戈辉也回敬他一个让程天运费解的口型“热情你妹呀!”
不过现在也容不得程天运再想下去了,程天运的奶奶已经把一张苍老的脸几乎贴在程天运脸上,仔细查看自己最小的孙子,看看哪里少了什么,看了半天,好像啥都没少,这才放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泰然坐下,一脸生气状:“三儿呀,你知道你多久没回来了吗?”说这话的时候,拐棍把地戳咣咣响。
“奶奶,我不是……”程天运的话还没说完,奶奶的手杖就把程天运的脑壳敲得铛铛响。
“你什么你,我还没让你说话呢,你知道这几年你一点音信都没有,后来可下知道你原来是去当兵了,在天津上什么学堂,今年又听说你们那个什么学堂被洋人占领了,很多人都战死了,你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你知道我这老太太……”老太太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奶奶……”程天运一下子扑到奶奶的怀里,也大哭起来。
戈辉看着哭做一团的祖孙俩,又看了看其他人,心道这事儿还真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真要说起来,得有一匹布那么长。
所有人都在围着程天运问这问那,把戈辉凉这儿了。戈辉一脸的无奈,于是开口道:“是不是应该给我找个住一晚的地方呀?”
这时才有一个女人反应过来:“您是三儿的朋友吧,好好好,有地方,地方多的是,跟我走。”容不得戈辉再说话,就被这个女人拽着袖子就往外走。
戈辉只能任由她拽着走,这个女人一边走一边说:“我是三儿他姑姑,我们三儿呀,从小最讨我们喜欢了,这些孩子们里,大伙最疼爱的就是他了,最让人操心的也就是他了,说走就走了,一走就是四年……”
戈辉一路听着,被这个程天运的姑姑带到了一个厢房,房间还挺大。
“你就住这儿吧,炕还热乎着呢,没吃饭呢吧,一会儿我叫你来吃饭,你先歇一会儿,我给你准备茶水。”这个姑姑终于走了。
戈辉长出了一口气,坐在热炕上,回想一下刚才的情景,好像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过,他对今天晚上遇到的情况,丝毫不在意,这都是人之常情。
对于明天的事情,戈辉心里还没有一个普儿呢。戈辉一边想着明天的事情,一边躺在火炕上休息,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有人来叫戈辉去吃饭,全家人坐了两桌,戈辉和程天运被安排在一起挨着坐。程天运的父母和奶奶,还有他二叔也在这张桌子上。
今天这一顿饭,都快成戈辉和程天运的记者见面会了。问题一个接一个,但两个人都把回东北,上努鲁儿虎山的事情隐去了,只是说京城太乱了,想回关外找点事情做。
程天运一脸的歉意,戈辉不时的从牙逢里滋出一个含糊不清:“歉意你妹呀!”
程天运一次也没有听懂,心里想着,睡觉前问问戈辉说的什么。
不过,今天这餐晚饭吃的也很开心。
一夜无话。
第二天,戈辉和程天运两个人再三保证,一定回来,才被奶奶批准出去。两个人先到票号把一些散碎银子换成铜钱,足足换了五吊钱。然后按照程天运姑姑说的,在东城找到了石灰粉的作坊。
这个作坊很好找,作坊主叫赵大石,今年40多岁,一直做石灰。今天他正带着徒弟和帮工们一起和石灰。看到戈辉和程天运走进院子,马上停下手里的活,主动问道:“两位有什么事儿吗?”
戈辉马上抱拳:“想必这位就是赵师傅吧,我今天是来和你做生意来了。”
“这位客爷您贵姓?”赵大石问。
“在下戈辉,来的时候我打听了,人家都说您这里石灰做的是最好。”戈辉答道。
赵大石解下口罩和身上的围裙放在桌子上:“客爷您过奖了,坐下说吧,你想买多少?”
戈辉和程天运一起坐下了:“赵师傅,我们不想买你的石灰粉。我想买你做的别的东西。”
赵大石不高兴了:“对不起,我这里只做石灰粉,不做别的东西。”
戈辉笑了:“赵师傅,您先听我说。我想让你把石灰粉和石膏粉就是蒲阳玉,加水混合在一起,做成块,然后你再想办法把它磨成……”戈辉说着话,伸出小拇指,“磨成三寸长小拇指粗的圆柱形。每100根装一纸盒或一纸包。我给你十文钱,做多少我要多少,上不封顶。”戈辉说完,看赵大石的反应。
赵大石皱着眉头:“你要这个干什么?”
戈辉反问:“你能做吗?”
赵大石疑惑地问道:“我怎么知道我做多少你就要多少呢?万一我做了一大堆,你不来取货,搭工又搭料,我不是亏了嘛!”
“还是那个问题,你能不能做,能做,我们才有谈下去的必要,如果不能,我另找别家。”戈辉依然坚持自己的问题。
“我当然能做,这不难,一点都不难,问题是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赵大石也不忘记自己的坚持。
戈辉撇了撇嘴,说白了赵大石是想要订金,他看了看程天运,程天运从包里拿出了两吊钱,放在桌子上。
戈辉开口道:“这是1000文,够买多少包或多少盒,你说的算,这是我们的订金,我也不和你写什么字据,口头约定就行。”
赵大石看到了戈辉的诚意,神色立转:“这位客爷见谅,小作坊一直都是小本生意,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您这样大的主雇,您说的东西,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做过,但我能作。不知道这位客爷,您能给我什么有用的建议吗?”
戈辉笑了:“我知道你没有做过,只要你能做就成,至于建议,没有,不过,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个模子,把石灰粉和石膏粉混合在一起的泥放进模子里压实,这样你就省去了研磨的功夫,速度也会快许多。”
赵大石一边思考一边深深的点了点头:“那成,我们成交,你什么时候来取货?”
戈辉想了想:“这个月末前我会派人来取货,以后我每月末都会派人来取货。还有一点你必须注意,你做的东西,必须可以在木板上写字,太松或过硬都写不了字,要软硬正好,你要自己先试试,在光滑的木板上写字,如果能轻松写字,说明过关,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你就失败了。这个东西由于怕潮湿,所以你决不可以让它受潮,否则我的人可是拒绝收货的。”
“明白,明白。”赵大石满口答应。
“还有,每十盒中,必须有一盒是红色的,无非混合的时候,加入一些红色的染料。这个非常简单。”戈辉再次强调。
赵大石再次打包票:“您放心吧,我全记住了。我一定做出质量可靠的东西给您。”
戈辉笑了:“那个不是东西,那个叫‘粉笔’,记住了。”
赵大石笑得合不拢嘴了,很劲的点点头:“记住了,粉笔。”
戈辉也很高兴,没想到事情办的这么顺利,于是就告别了赵大石。
接下来该去裁缝店了,同样,也是早上向程天运的姑姑打听的,朝阳县城里最大最有名的裁缝店是成合裁衣店。戈辉和程天运两个人直奔城南的成合裁衣店。
但是路上途经一个帮人写字的小摊位,见桌子上的大字写的非常漂亮,苍劲有力,足见写这个字的人有多年的功夫。定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
戈辉停下脚步,见这位帮人写字的人年龄估计也就五十多岁,衣服很旧了但很干净。身板坐的笔直,看戈辉和程天运两个人停在他摊位的前面,于是开口道:“两位爷是要写字吗?”
戈辉看着桌上的字:“先生写一手好字呀?”
这个人不冷不热地说:“这位爷夸奖了。”
戈辉一边翻看着字,一边问:“老先生帮人写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呀?”
这个人很警惕的问:“这位爷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戈辉轻松一笑:“没什么意思,我是想问,老先生愿不愿到我那里去教书?”
这个人很不相信的问:“你想请我去教书?”
戈辉认真的点了两下头,然后开口道:“一个月你想要多少钱?”
这个人低下头想了半天,手掌伸了半天还是没有伸出来,最后咬牙说出:“一百五十文一个月。”
戈辉定定地看着他,他慌了,马上改口道:“一百文就行了。”
戈辉收回目光:“老先生,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这个人长出了一口气:“回爷的话,还有两个女儿,还有贱内。”
戈辉看了看这个人:“先生贵姓啊?”
“啊,在下于直仁。”这个人很小心的回答。
戈辉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于先生,在下戈辉,我那儿有很多不识字的人,我给你两百文一个月,聘请您去我们那里教书。”
听了戈辉的话,于直仁眼睛马上睁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戈辉继续说:“给你提供一套供你们全家人居住的房子,还有免费吃饭的方。条件只有一个,把我的孩子们教好,对了,还有很多大人们也不识字,他们也要学习识字,他们都将会是你的学生。”
于直仁听了不住的点头,口中不断重复着:“行,行,行。”
戈辉突然又问:“尊夫人也识字吗?”
于直仁马上回答:“贱内出自书香门弟,自幼饱读诗书。”
戈辉不住的点头:“很好,要是尊夫人也能出来教书,那么尊夫人也能每月领两百文的工钱。”
于直仁人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位爷您说的是真的?”
戈辉认真的点点头,并再次加码:“如果你的两个女儿也像您一样饱读诗书,通识文字,也能出来教书,那她们两人也能每月各得两百文的工钱。”
于直仁一听顿时激动得不得了:“那什么时候开始?”,这事儿必须趁热打铁,他生怕戈辉变卦了。
戈辉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答道:“月末吧,月末我派人来接你们全家,现在不行,现在去你们没地儿住,正盖房子呢。”说完转身走了,并随口说:“天运,给他五十文的订金。”
程天运拿出五十文钱来放在于直仁的小摊上:“于先生,这是定金,月末我们一定来。”说完跟上了戈辉。
戈辉没想到找教书先生的事也顺便给办完了,实在是太顺利了。不过,戈辉不太喜欢这个于先生,为了点儿钱,对人卑躬屈膝的,少了文人的风骨。不过,这样的人也好,胆小怕事,也会很本分。
接下来就差裁缝店了,希望也能这样顺利。两个人直奔成合裁衣店,这个裁衣店在城南,从城东过去也不算远。戈辉一边听程天运给他介绍朝阳县城,一边欣赏着清末小城的街景和风土人情。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朝阳县城里最大最有名的成合裁衣店。门面很大,进出的人却并不多,横匾上“成合裁衣店”五个大字写得苍劲雄浑,看着怎么有点像出自于直仁的手笔呢。
两个人没做过多停留,直接进了成合裁衣店。
店里的伙计看到两个穿着十分的普通,但神气却一点也不普通,倒有几分非富即贵的气象。成合裁衣店是朝阳一带最大最有名的裁缝店,很多达官贵人有钱的富人都来这里做衣服,伙计们看久了,对那种有钱有势又有权习惯被人侍候,多年养成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象,十分的了解。三个伙计用伙计的独到眼光,第一时间就判明了这两个穿着普通的人来历应该不一般。所以十分的客气。
“客爷,您是做衣服还是买现成的。”其中一个伙计非常热情又非常小心的问道。
戈辉四下看了看,这个裁衣店里有十来个伙计,分别在招呼着好几个客人。
“我要见你们掌柜的”戈辉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伙计一眼。
伙计满脸堆笑,很小心的问道:“客爷,您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儿吗?”
戈辉依然在打量着别处,他突然看到用于展示的挂架上居然还有几款西装,戈辉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看来这个裁缝店不简单,但口中却依然淡淡地说:“这事儿不需要你知道。”
满脸堆笑的伙计,表情一滞,不过伙计的脑瓜儿转的很快,马上说道:“好,那......我去请我家掌柜的。”说完先向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身小跑着从偏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