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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度走出浴室时,闻人清和恰巧开完了会,他也收拾了自己的换洗衣物正准备洗澡。
闻人清和摘下眼镜,他没有问起刚才燕度与盛修两人的交锋,而是简洁和燕度打了个招呼:“早。”
“早。”燕度走回床边,他的寸头用不着吹风机,毛巾擦两下就干了。
身形高壮的男人躺到床上时,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燕度一只手臂搭在后脑,背倚床板闲散地刷起了手机。
燕度的合伙人五分钟以前给他发来了消息,有位港城银行的高级经理愿意以三艘8400吨货轮为抵押为他们承作贷款。
燕度眼睛虚了虚,刺眼的屏幕蓝光映在他脸庞,像深海某种蚌类生物的外壳。
十八岁那年,脱离燕家掌控的燕度在家族对赌的围追堵截下,几乎生生脱下一层血淋淋的皮肉,逼于绝境的困豹最终没再选择本家族已经步入成熟龙头产业的道路,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燕家涉及不深的船舶行业。
这才获得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直至如今他的成就几乎已与沉淀百年的燕家彻底脱轨,并正在以雷霆万钧的速度追赶反超。
旁人眼里他是桀骜不驯的叛逆富二代。
几乎没人知道自从摘掉燕家辉煌的光环那一刻起,年轻的豹子究竟是凭借怎样恐怖的手段和眼光一步步在世界航运中心之一的港城,白手起家圈下一方不容小觑的地盘。
也没人知道海面上的汹涌在现实中依旧会掀起动荡,再岿然巍峨的巨轮也会迎来风暴的考验。
他花了两年时间与合伙人敲定后期换股合并,22岁的燕度将会成为总公司幕后的主导人。
然而眼下,合伙人的产业要破风,项目要融资上市,唯一愿意无条件投天使轮的投资机构却在三天前忽然反悔,距合伙人公司正式公开向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招股书的期限已不足四个月。
——燕度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扫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
与盛家和闻人集团的决策者搭上线,原本是燕度主动选择参加“Lolo to Lolo”的真正目的。
他不得不迅速成长成熟起来,在燕家那头满生着沉疴宿疾的老兽反扑将他拖回巢穴之前,亮出凶恶的獠牙与利爪,成为这森林里年轻的新王。
燕度的合伙人发来邮件,提议他的分公司以股权置换的方式并购d国一家老牌船舶公司,或许可以弯道超车。
燕度打字:“可以,股份发行区间和募资规模先不要公布,等我回去再决定。”
他回过邮件,又玩了会儿手机,落地窗外的雨忽然嘈杂起来,有疾风从山峦上刮过,惹得山谷里躁动不安了一阵。
忽然燕度想起了什么。
他手撑在身侧坐直了身子,将那枚放在床头的草螳螂拿起来,放在眼前,漆黑的瞳孔安静注视着它。
穿在上头的廉价红绳由于经了太多人的手,绳底端的结已经有些散开了,炸开几根细小如发的红色纤维。
燕度托着草螳螂的时候,那几根纤维就从他掌心的茧子与疤痕间划过,勾起丝丝搔痒,很轻,仿佛指尖相撞的触感。
燕度正面着天花板的顶灯,柔和的灯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像熊熊燃烧的篝火,他一眨眼,从滚动的喉结里溢出一声笑来。
这时,闻人清和走出了卫生间,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燕度。
他问:“你刚才就直接洗了澡?”
燕度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说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人来到卫生间,闻人清和敲了两下淋浴触摸板。
冰凉的水流从上空喷洒而下,过了几分钟,触摸板上的温度仍旧保持在“20c”。
闻人清和无奈:“控温系统有问题,可能是太久没人住老化了。”
说着他看向燕度,明显觉得好笑:“你刚才洗了个凉水澡,自己都没有发现吗?”
燕度挠了挠耳朵后面,有些尴尬:“啊……”
他还真没发现。
燕度是polar plunge的狂热爱好者,曾在南极参加过无数次极地跳水,这点冷意对他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或者说,身体的滚热与血液的燥热让他完全忽视了水流的温度,他根本不在乎水温的冷暖。
水流的凉意能让他冷静,抚平燕度血液里的燥意与冲动,让他洗去磨人的冲动本能,将体内那只躁动狂暴的野兽重新勒止在清醒的底线之后。
——山里的雨过于瓢泼激荡,叫燕度觉得自己差点儿被拍碎了,骨头渣子融入那青绿光滑的石板中去,心甘情愿被人踩碾。
燕度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疯了。
然而看闻人清和的眼神,很明显对方不仅仅是在笑他冲了凉水澡而不自知的事,很显然,闻人清和看透了什么。
但他是个睿智的人,没有说破,将自己的浴巾搭在手腕上,只说:“看来只能去借其他人的浴室了。”
接着走出了卫生间,燕度稍稍侧身给他让路,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糙痞凶悍的脸
半晌,燕度自顾自嘲笑似的,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接着抬手接了杯水把那镜子里的面孔泼花了。
……
咯嚓。
刺猬的爪子在纸板上刮擦,整团栗子球瑟瑟发抖。
谢共秋将银亮的针头刺入它的身体里,惊得小刺猬猛地挣扎哆嗦起来。
花祈夏有点儿不敢看,别开眼去看谢法医沉静的侧脸轮廓,那双遮挡在镜片后的眼睛专注而缄默,让花祈夏恍然生出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手底下的不是一只会挣扎的刺猬,而是无声无息的死物一般。
这种想法出现在脑海中,连花祈夏自己都觉得诧异,她心中轻啧,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对谢共秋不公平。
被注射了药剂的小刺猬很快就不再发抖,从箱子拿出来,两只后爪软趴趴地摆在无菌布上,整只刺猬瘫成一汪水,任戴着手套的谢共秋怎么拨拉都不再动了。
接着谢共秋从医药箱里拿出两包慕丝线,花祈夏知道他要开始缝合了,直到锋利的手术刀挨上小刺猬折断的那块软肉,花祈夏冷嘶一声别过脸去。
有点儿不敢看。
谢共秋听见她的声音,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开,他平静地挑开刺猬的创口。
花祈夏目光掠过安静的房间。
忽然——
“学长,窗边那本《盖茨比》是你的吗。”
“昨晚睡得好吗。”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接着都微微一怔。
“嗯。”
“还挺好的。”
——又是不约而同开了口,花祈夏低头看他,谢共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敛眸静静地剔除了创口外缘的死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