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京城处处飘着轻柔的柳絮,宛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太医院朱漆大门前,威风凛凛的铜狮身上已然沾上了点点白絮,可这丝毫掩盖不住门内的热闹景象。三辆马车稳稳停在仪门之外,车辕上的铃铛还在因路途颠簸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声响。交流团的成员们身着沾染了西域风沙与药香的衣袍,迫不及待地踩着青石阶匆匆往内院赶去。
“快些,把从西域带回来的药材标本送到珍药房!” 副使林太医神色急切,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撩起官袍下摆,亲自指挥着小厮们搬运那些沉重的木箱。他鬓角挂着旅途的疲惫,可眼底却燃烧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之光,“这次带回来的天山雪莲标本,可是稀罕物件,足以让那帮小崽子们大开眼界了。”
正厅内,院使王承业早已等候在精美的紫檀木屏风前,手中的白玉扳指在熹微晨光里散发着温润光泽。他目光灼灼,望着鱼贯而入的众人,当视线扫过领队陈太医怀中那卷镶着金边的羊皮卷轴时,嘴角终于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笑意:“听闻西域医师公会的会长亲自题了赠言?”
陈太医满脸郑重,缓缓展开卷轴,羊皮上的古体回鹘文仿若被赋予了生命,在晨光里流转出熠熠金芒:“‘岐黄之术通天地,丝路医道共绵长’。” 他声音微微发颤,难掩内心激动,“他们还表示,要将咱们带去的《瘟疫防治图册》翻译成西域七种文字,让更多人受益。”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铜铃声。王承业抬手掀帘望去,只见八名身着月白胡服的少年正由教习太监引领着,井然有序地穿过回廊。少年们腰间的银质药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囊上錾刻的葡萄纹精致细腻,与太医院廊柱上的缠枝莲图案相互映衬,别具一番风情。
“这便是西域首批来进修的医学生?” 王承业轻抚胡须,目光中满是好奇与期许。
“正是。” 林太医快步跟过来,神色认真地介绍道,“为首那个名叫阿卜杜拉,在西域声名远扬,治好了不少棘手的麻风病人,他们医师公会特意嘱托咱们要重点培养。”
阿卜杜拉似乎有所感应,恰在此时抬头朝正厅这边望来,他深目高鼻,脸上绽放出一抹腼腆的笑容,操着不太流利的官话大声喊道:“太医院的老师们好!” 他身后的同伴们见状,也赶忙整齐行礼,宽大的衣袖轻轻扫过青砖地面,惊起了几只原本在墙角惬意晒太阳的麻雀,扑棱棱飞向天空。
当天午后,阳光洒满太医院的演武场,场上支起了三顶颇具异域风情的毡帐。西域学生们满脸好奇,将中央的青铜针灸人模型团团围住。阿卜杜拉伸出手指,轻轻抚过模型上凸起的穴位,突然用突厥语发出一声惊呼:“这与我们的脉络图竟有七分相似!”
教习赵太医端着药臼稳步走近,将刚刚捣好的三七粉摊在掌心,微笑着说道:“来,孩子们,闻闻这味药。在西域,你们常用没药治疗外伤,而在我们中原,用的是三七,别看药材不同,功效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话音未落,一名梳着双髻的女医官托着木盘快步疾行而来,盘中十二支银针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冷冽光芒。
“是时候教他们认识九针了。” 女医官眉眼含笑,手腕灵活翻转间,长针短针在她指尖飞速旋出一片银芒,“这是镵针,适合浅刺泻血;这是圆利针,对付痹症最为有效……” 她耐心讲解着,西域学生们纷纷围拢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的银针,眼神中满是求知的渴望。
与此同时,后园的海棠树下,陈太医正与西域医师公会的代表展开第二轮谈判。石桌上整齐摊着两份文书,一份是用宣纸书写的汉字,笔锋刚劲有力;另一份则是写在莎草纸上的阿拉伯文,字符优美流畅。
“我们提议共建药材种植园。” 陈太医拿起茶盏,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缓缓画圈,详细阐述道,“敦煌一带气候宜人,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既能种植中原的黄芪,也适合培育西域的藏红花。”
对面的阿拉伯医师伸手摩挲着镶宝石的弯刀,头巾上的蓝宝石随着他的动作闪烁出璀璨光芒:“若能妥善解决灌溉难题,我们愿意出动骆驼商队,负责药材的运输。只是这医术传授……” 他突然压低声音,目光中满是期待,“贵国的‘望闻问切’之术精妙绝伦,可否对我方医师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陈太医闻言,笑而不语,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本装订精美的册子。封面用泥金写着《四诊精微》四个大字,翻开内页,竟是汉文与回鹘文对照排版,清晰明了:“王院使早有吩咐,但凡有益于医道传承之事,皆可与各方共享。” 阿拉伯医师接过册子,仔细翻看,眼中满是惊喜与感激。
暮鼓声悠悠响起,太医院的灯火如繁星般次第亮起。阿卜杜拉独自趴在药房的案几上,面前摊着一张羊皮纸,他手中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歪歪扭扭的汉字:“人参,补气益中;鹿茸,温肾助阳……” 窗外,厨房熬制当归鸡汤的香气悠悠飘来,与药柜里散发的沉香气息相互交融,在初夏温热的夜风里,酿成一种独特而迷人的味道。
王承业独自站在仪门的城楼上,极目远眺西市方向,只见绵延不绝的驼队灯火闪烁,宛如一条流动的光带。三日前,西域使团返程时留下的波斯地毯此刻还平整铺在议事厅,而此刻他脚下踩着的青砖,已然印上了异乡学子们的足迹。
“院使,波斯商人送来新到的乳香。” 小太监捧着锦盒,脚步匆匆地赶来。
王承业伸手接过乳香,琥珀色的树脂在皎洁月光下泛着蜜色光晕,散发着独特香气。他忽然想起白天谈判时,阿拉伯医师说的那句 “医道无界,慈悲为怀”,心中感慨万千。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隐隐传来,惊起了栖在檐角的夜枭,夜枭扑腾着翅膀,振翅掠过太医院高悬的 “悬壶济世” 匾额,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轻柔地照进太医院的藏书阁。阿卜杜拉正踮起脚尖,努力去够顶层的《本草纲目》。突然,一本泛黄的册子从高处坠落,他反应迅速,慌忙伸手接住。翻开扉页,“西域番药考” 五个朱砂字赫然入目,仔细一看,竟是百年前太医院先辈出使西域时留下的珍贵手记。
“原来我们早有这般深厚渊源。” 少年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书页间干枯的西域沙枣标本,眼中满是感慨。窗外,新来的学徒们正在认真练习艾灸手法,艾草燃烧产生的青烟袅袅升起,与远处西市飘来的香料味相互缠绕,在京城弥漫的晨雾里,共同织出一幅如梦似幻、流动的丝路画卷。
而在议事厅内,王承业正缓缓展开新收到的文书。来自大食国的医官言辞恳切,请求派人前来学习痘疹防治之法;东瀛遣唐使的信函里,还贴心地附着他们新修的《医心方》抄本。案头的沙漏沙沙作响,晨光柔和地洒下,将 “国际医道联盟” 的企划书染成一片灿烂金色。
“去把西域学员叫来。” 王承业吩咐道,目光坚定,“今日该教他们辨认中原的毒蛇图谱了。” 他望着窗外嬉笑而过的中外医学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陈太医带回来的那卷羊皮卷轴 —— 岐黄之术通天地,丝路医道共绵长。这医道的丝线,此刻正越织越密,将千山万水外的医者们,紧紧系在了悬壶济世的同一方天地间,为人类的健康福祉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