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仪接过司射奉上的棘矢,腕间翡翠镯子轻轻磕在鎏金壶耳上。宫灯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恰与谢同銮玄色衣摆下的暗纹狼首相接。
“第二局,不如请公子先手。”
谢同銮的手顿了顿,旋即点头,三支箭尾缠着孔雀翎的棘矢破空而出。
第一矢擦着壶口玉环没入壶腹,第二矢将前一支的翎毛劈成两半,第三矢竟用矢尖挑起壶耳垂落的红缨——三支箭在壶中叠作塔状,缨穗如红莲绽开。
“好!”
北燕使团的喝彩声在殿内回响。云斐颜紧盯着两人,镶着东珠的护甲深深掐进青玉案。
云映仪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包扎着的小臂,谢同銮眼神撇过后,目光微凝。
她忽然侧身望向殿角编钟,在乐师敲响徵音的刹那掷出棘矢。矢尾雉羽割裂烛火,箭镞撞上谢同銮的第三支箭尾,三支箭霎时如孔雀开屏般倒插在壶口,红缨穗子齐齐垂向北斗方位。
“真是好个凤点头!”老御史手中的酒盏泼出大半,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定国公。
“老孟,你们家这准儿媳妇投壶居然这么厉害,这一手凤点头可是前朝清河长公主独创的绝活......”
定国公沉着一张脸,目光如刀子一般滑过孟书惟的脸。
和晋王府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听闻定下婚事的那个孩子没有皇族血脉,定国公夫人提出退婚时,定国公是同意的,李氏操持府中家务这么久,没怎么出过岔子,定国公便放心让她去退婚。
谁料那天,玄甲卫押着定国公夫人和孟书惟回府,正在当值的他被一封旨意唤回国公府,这才知道他们娘俩做了什么好事,气得不轻。
谁能想到,晋王府那个不显山露水的假郡主,如今真的飞上了凤凰枝,虽然不知道云璟要她做什么,但是这奖赏却是实打实的……
“哎,御史有所不知,这明晗公主已经和孟世子退婚了,听说定国公家准备向晋王府的箬箬郡主下聘!”
许是为了给他留点面子,旁边两人窃窃私语,但总共这么大点地方,定国公又是个武将,耳力好的惊人,这两人嘀嘀咕咕的内容他听得一清二楚,也听到身边的老御史一拍大腿:
“孟家这小子忒的没眼光,这么好的媳妇不要……”
定国公攥紧手,深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到场上的最后一局比试上。
最后一局比的是盲壶,云映仪在清脆的玉振声中闭目投矢,箭矢穿透轻纱擦过壶身刮出星火的刹那,谢同銮的箭同时抵达,追着云映仪那支箭的残影。两支箭的翎毛绞作一团,在壶心红缨穗子上方,矢尖各指阴阳鱼眼。
满殿寂静中,壶耳铜铃突然齐响。
“平局!”
壶耳铜铃余音未歇,满殿朱紫已爆出雷鸣般的喝彩。老御史激动得碰翻了青玉酒樽,连连拍着大腿。
“二十年未见这般精妙的阴阳鱼!老朽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定国公盯着绞作一处的箭翎,喉间发苦——若云映仪还是他孟家妇,今日不知要受到多少赏赐……
云箬箬也气得不轻,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可她转念一想,云映仪再怎么出风头,是要跟着使臣去北燕的,北燕那地方,她要是有去无回,过上几年,谁还记得她?
“好厉害!”云斐颜忍不住拍手叫好,本就像个小凤凰的人如今更加骄傲,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明晗这手听风辨位的本事,可比某些只会嚼舌根、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强上百倍!”她斜睨着脸色惨白的云箬箬,心中畅快极了。
北燕使团席间,拓跋钧的虬髯随着大笑震颤:“大瀚明珠果然名不虚传!”他举起嵌着红玛瑙的酒樽,浑浊瞳孔却紧锁云映仪的面容。
“取朕的紫宸弓来。”
云璟冕旒垂珠轻晃,玄色龙纹广袖掠过鎏金壶耳时,三支嵌着北斗七星的玉矢已搭在弦上。弓开如满月,矢出若流星,竟将壶中纠缠的箭翎齐齐劈开——
“叮!”
两支玉矢分别钉入谢同銮与云映仪案前。
“左贤王府上这侄儿,可是绝世良才,实乃北燕之幸。”云璟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弓,眼神在谢同銮和云映仪之间扫了个来回。
“今日朕心情甚好,这柄朕少时用过的紫宸弓,便赐给明晗,至于这位公子——赏北冥玄玉璧一对!”
黄门侍郎捧着玉匣上前,云映仪跪下谢恩。
“谢陛下隆恩。”
云映仪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刚用力太重,她觉得腕间的伤口可能崩开了,微颦着眉,见状,谢同銮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
“公主技艺高超,某心悦诚服,不过投壶最废碗力,此药还请公主收下。”
云映仪并未托词,将瓷瓶纳在手中,行了一个东瀚的礼。
“明晗感谢公子赐教,多谢公子。”
谢同銮颔首,接过内侍捧着的玉匣,以北燕的礼节还礼后,一句话也没说,便入了席。
路过拓跋钧时,谢同銮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拓跋钧面色不变,但举着酒樽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拓跋钧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殿内:“我北燕儿郎饮过阴山雪水,嚼过沙棘刺果,倒是头回见识这般精妙的折柳宴。”
他屈指叩响桌案,倚着身后的椅子,“陛下赐的这份回礼——”
“本王很满意。”
拓跋钧的嗓音如朔风穿林:“陛下放心,大瀚明珠既入我北燕穹庐,十二部儿郎的弯刀,自会替陛下守好这捧瑶光。”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来日公主踏雪归来,还望陛下莫忘今日柳帘下......”
尾音湮灭在骤然响起的《鹿鸣》雅乐中。拓跋钧大笑着将狼皮大氅甩上肩头,对上云璟深沉的眼。
小狼崽子要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