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车队的马车驶了将近一个月,终于碾过赤水关青石匾额投下的阴影,停在关前。
云映仪察觉车队停在了原地,掀起车帘,正对上了谢同銮的眼睛。
“前面便是赤水关了,从这里起,就是进入了北燕的地界,再往北走五日,就能到上京。”
闻言,云映仪点了点头。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坐在马车上,要不是那天白纪追了上来,时不时给她一瓶丹药缓解困乏,她属实支撑不住,自己这具闺阁小姐的身子还是太弱了。
云映仪抬眼:“灵渊公子,不知入城整顿时,我可否逛逛城中的铺子?”
谢同銮回身,从腰间摸出一个钱袋子,扔进马车。暮色里飞檐斗拱的城楼染着金边,檐角铜铃被西风撞出细碎清响。
“好,我和王爷去见城主,北燕的货币和东瀚不一样,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便买下来就好。”
云映仪捧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钱袋,心中有些不忍。
她当然不仅仅是去逛的,云璟说每旬都要给他送消息,先前车队在东瀚,经常过城而不入,她从谢同銮交谈中得来的消息都是递给白纪。
云映仪不知道白纪有什么特殊的传讯方式,那天他追上来,说自己是去北燕找他师父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给他递了信,让白纪去北燕找他。白纪虽未明说,但她知晓,他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自己。
这些天她和谢同銮相处不错,每日谢同銮都会骑着马到她的车架外,同她说上一段北燕的事。有时是自己幼时的事,有时是上京的趣事,更多的是关于北燕帝和那位传奇的瑶华公主。左贤王倒是没见过几面,每次见面还拿那双鹰眸要在她脸上盯出个花来。
谢同銮知晓的很多,云映仪怀疑他的身份不仅仅是左贤王的子侄,而是大有文章。
不过她不在乎,毕竟自己也背着他,传递了许多消息给云璟,不是么?
修长的五指在眼前晃了晃。
“怎么又呆了去?这几日我见你气色不好,趁着今日修整下去走动走动也好。对了,赤水关里有一家糖水铺子,老伯做的味道很好,若是碰到了可以去尝尝……”
云映仪正无意识抚平月白裙裾上压皱的纹路,闻言指尖一顿。
谢同銮絮絮叨叨了半天,云映仪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表面看起来难以接近的少年居然还有如此婆婆妈妈的一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嗯,我都记住了,沿着主街一直逛,要是你忙完了就提前来找我,若是没见到你,要在戌时三刻关城门前回来,去城主府找你,是不是?”
车辕外侍卫牵马的铁甲碰撞声忽远忽近。谢同銮的玄色披风掠过她眼前,带着他身上那股安神香的味道。
见云映仪听进去他说的话了,谢同銮也不多嘴,道了声好,便骑着马朝左贤王的马车行去。
“拂霜,去问问白大人,要不要下车逛逛这赤水关。”
拂霜诺了一声,很快回来,身后并无他人。
“白大人说自己晕车地厉害,他追来的匆忙,带来的草药不够了,叫殿下去春风堂给他配半瓶清心丸,顺便打包一份北燕的青稞酥给他。”
春风堂是东瀚有名的药铺,居然开到了赤水关,白纪既然如此说,这赤水关的春风堂必然有他们的人,至于青稞酥……云映仪也不是没见过他大块朵咄糕点的样子,自然知道纯属是白纪馋了。
云映仪将早就准备好的小瓷瓶放到手心,等马车入城停稳后,戴上帷帽和拂霜下了马车,身后跟着谢同銮安排的两个侍卫。
北燕风俗开化,出门在外的女子不会用帷帽遮挡面容,但是会戴纱巾防风沙。
云映仪这一身典型的东瀚女子打扮,在北燕的人群中很扎眼,但好在赤水关处在两国交界处,时常有东瀚的小姐来采买一些新奇物件,人们只当云映仪也是这些小姐中的一员,可能更加尊贵。
虽然好奇,只是多打量了几眼,并没有上前冲撞。
“小姐,前面便是春风堂。”
云映仪看向身后跟的两个侍卫:“我要去替白大人买些药,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侍卫都被吩咐过听从云映仪的指令,两人对视一眼,拱手称是,便立在了药堂的门口。
云映仪和拂霜走了进去,药堂人不多,学徒笑脸相迎。
“不知二位要看些什么病?或是取些什么药?”
云映仪拿出那个小瓷瓶,递给学徒:“我家公子姓白,让我来取半瓶清心丹,劳烦装在这瓶里就好。”
学徒神色微凝,看向云映仪的眼神变得慎重,朝她作了一礼:“贵客稍等,我这就去。”
那瓷瓶不是空的,里面装着云映仪写好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份药方,只有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后,才能显现出其中隐藏的字迹。
这些天她从谢同銮口中得知的东西,减了一些又加了一些,写在了那张纸条上。
云映仪如今不敢信任何人,哪怕是云璟,她也不敢全信。
云璟心机深沉,与他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更何况她能感觉出,不知出于什么情况,谢同銮对她很是真心,她被糟践过真心,不愿取糟践别人的真心,哪怕云璟发现自己递来的消息有些是假的,也可以解释为北燕防备自己这个东瀚来的质子,没有对她说真话。
毕竟她只是一个女子,在别人眼中是一个没有能力,只能被任何人摆布的女子。
北燕气候寒冷,云映仪手中捧着手炉,远远看着集市上飘起的炊烟,那名学徒很快便捧着瓷瓶出来。
“这半瓶清心丸至少能用一个月,贵客若是还需要,便去上京的春风堂购置,配方和咱们店里的一模一样。”
上京也有他们的眼线吗?云映仪思忖一番,接过瓷瓶,让拂霜付了银子。
北燕和东瀚的货币不一样,但银子到哪里都是通货,谢同銮给她的钱她一文也没有花,想着等回去了再还给他。
云映仪有心想找谢同銮说的那家糖水铺子,余光瞥到一家首饰店外摆着各种样式的绢花,身边的拂霜眼睛早已直了去,云映仪忍不住失笑。
“既然喜欢,便去看看吧。”
拂霜红了脸,一双眼睛却亮亮地看着她:“多谢小姐!”
拂霜在外间挑选绢花,云映仪被店家请到了楼上,楼上的饰品更多,有些工艺比风靡临安的那些头面还要精巧。
店家看出眼前这行人非富即贵,一直跟在云映仪身后候着。
云映仪看了一圈,想着给谢同銮照顾了她一路,不如给买件像样的饰品送给他,便开口道:“可有男士的玉佩这些?要做工和料子都好的,不论价钱。”
店家喜笑颜开,连忙让人端着托盘上来,介绍道:
“贵人请看,这都是些料子上等的玉佩,我敢说咱家的手艺,便是整个北燕都数一数二,贵人可有喜欢的样式?”
云映仪扫过盘中的样式,终停留在一枚祥云纹的玉佩上。她伸出手,轻拿起那枚玉佩,仔细端详。
这枚玉佩的形状宛如一弯新月,边缘圆润光滑,质地温润如脂,通体呈现出淡淡的青白色,宛如初春的湖水,带着一丝清透的光泽。
玉佩的两面雕刻着细腻的祥云纹,云纹线条流畅而灵动,层层叠叠。
“这枚不错,我要送人,劳烦帮我打包一番。”
店家连连称是:“贵人真是好眼光,这枚玉佩可是……”
突然,楼下响起不小的吵闹声,云映仪推窗去看,只见拂霜涨红着脸,被一群穿着北燕服饰的人围在中间,另一名头顶满是珠翠的女子扯着她手中谢同銮给的那个钱袋。
“你这小偷!是从何处偷走我兄长的钱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