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这才惊觉,自己竟在香室待了一整个上午。她站起身,腿有些发麻,这才发现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将瓷瓶小心地收入袖中,她推开房门,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庭院里的海棠树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格外精神。容央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些沾着水珠的花朵,忽然明白谢同銮为何会记得那个雨天。有些相遇,就像雨中的海棠,看似平常,却会在记忆里留下挥之不去的芬芳。
自从容央回到丞相府后,一日三餐容晏都会陪她用膳,今天也不例外。
今日小厨房做了容央最爱吃的藕夹,可容央却没夹几口。
饭桌上,容央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青瓷碗中的碧粳饭还冒着热气,她却迟迟未动。
“央央?”容晏放下茶盏,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低沉而温和,“可是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容央这才回神,抬眸见父亲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忙摇头道:“不是的,爹爹。”她夹了一筷清炒芦笋,却仍是心不在焉,思绪又飘回了香室。
——那香里,还缺一味什么?
雨意有了,海棠的芬芳也有了,可总觉得少了些特别的东西。谢同銮那样的人,寻常的香怎能配得上他?
“咳咳......”容晏又低咳了几声,容央这才注意到父亲面色微白,眼下隐有倦色。她连忙放下筷子,倾身问道:“爹爹可是染了风寒?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容晏摆摆手,笑道:“无妨,只是这几日朝中事务繁杂,夜里睡得晚了些。”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容央微微出神的眉眼上,又道,“倒是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容央耳尖微热,低头拨了拨碗中的饭粒,轻声道:“女儿只是在想......一味香。”
“香?”容晏挑眉,似是想起什么,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要调给哪位贵人?”
容央指尖一颤,险些将筷子掉落。她抬眸偷觑父亲神色,见他虽面色平静,眼底却似洞悉一切,不由得心跳微乱。
“是......”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低声道,“是太子殿下前日提起,想要一炉雨中海棠气息的香。”
容晏闻言,眸光微动,却并未多言,只是缓缓饮了一口茶,才道:“灵渊那孩子,倒是风雅。”
容央悄悄松了口气,正欲低头吃饭,却听父亲又道:“若是要调雨意,不妨加一味‘寒松泪’。”
“寒松泪?”容央一怔。
容晏点头,目光深远,似在回忆:“北燕极北之地有千年寒松,树皮割开后沁出的树脂,遇风即凝,如泪滴状,清冽至极,又带松木独有的凛冽之气。”他顿了顿,“若掺入香中,可添三分寒峭,七分清寂。”
容央眼眸一亮——是了,谢同銮身上总带着那样疏冷的气息,如松如雪,若香中能融进这一味,岂不正合他?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却又在父亲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连忙收敛,只轻声道:“多谢爹爹指点。”
容晏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又咳嗽了几声。容央见状,连忙起身替他斟了杯热茶,又吩咐侍女去熬一碗姜枣汤来。
待饭毕,容央匆匆回到香室。
容央在香案前轻轻展开素绢,上面已密密麻麻记满了香料配比。她取出一枚南海珍珠,在玉钵中细细研磨成粉。珍珠粉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这是她特意为谢同銮添的一味——就像他给人的感觉,温润中藏着凛冽。
“小姐,陈记香铺送来的沉水香到了。”丫鬟捧着锦盒轻声道。
容央净手焚香,将新到的沉水香与早备好的白茅根并置。她忽然想起谢同銮批阅奏章时微蹙的眉头,又往香方中多加了一钱龙脑。玉匙碰撞间,冰片与沉香渐渐交融,散发出清冽的气息。
“取寒水石来。“容央吩咐道,指尖轻轻摩挲着谢同銮留下的海棠花瓣。这花瓣她特意用云母粉养护过,既保留了雨日的湿润感,又不失原本的芬芳。
当所有香料备齐,容央取出那套母亲留下的鎏金香具。香炉底部刻着的“瑶“字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将珍珠粉缓缓倒入香末中,忽然想起谢同銮教她写字时,曾说过珍珠要“三分磨七分养“。
“小姐,要加花露吗?”丫鬟捧着琉璃瓶问道。
容央摇头,亲自取了银针,从瓷瓶中挑出几滴凝露——这是她收集的梨花晨露,带着谢同銮最爱的清冽。露水滴入香粉的瞬间,腾起一缕带着凉意的青烟。
香炉中的炭火渐渐发红,容央将调好的香末轻轻铺上。她闭目回忆着那个雨天的每一个细节:剑锋划破雨幕的声响,海棠落地的轻颤,还有......远处墙头那一抹月白身影的轮廓。
当最后一缕青烟在香炉上空凝成海棠形状时,容央知道这香成了。它不仅封存了那个雨天,更融入了这些时日里,谢同銮教她认香时的耐心,为她拂去肩上落花时的温柔,以及...那日尝到她做的杏仁酥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她从柜中取出一只青玉小匣——那是父亲早年游历北地带回的珍品,匣中静静躺着几颗琥珀色的“寒松泪”,晶莹剔透,寒意逼人。
她小心地取出一颗,碾碎成粉,掺入先前调好的香中。刹那间,香气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雨意的清冷与海棠的幽柔交织,而那一缕寒松的凛冽,恰如记忆中那个立于雨幕之外的月白身影——疏离,却令人怦然心动。
容央轻轻闭上眼,深嗅一口,唇边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浅笑。
——这香,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