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医院长廊空寂得可怕,惨白的顶灯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投下森冷的光晕。
VIp病房区特有的加厚隔音门将外界声响隔绝得一干二净,唯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滴滴”声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特护病房内,唐道军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留置针的透明软管蜿蜒如蛇,连接着悬挂的药液。
他浑浊的目光死死钉在天花板的某处,仿佛那里刻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耻辱。
三米外的另一张病床上,唐耀祖正盯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医用纱布在关节处裹出僵硬的弧度,隐约透出的淡红色洇痕像一朵狰狞的曼陀罗,在纯白之上绽开。
主治医师临走时刻意压低的声音仍在他耳畔回荡:“尺神经和桡神经永久性损伤……术后恢复期过后,建议尝试左手持筷……”
每个字都像钝刀在剐着他的神经。
这自然是秦朗刻意留下的“礼物”,那两枚子弹精准地摧毁了他右手的特定经脉,不要他的命,却要让他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令人意外的是,唐耀祖发现自己竟感受不到预期中的愤怒或悲痛。
他的未婚妻,当众撕毁婚约,跟着另一个男人扬长而去;而他,堂堂唐家三少爷,不仅没有勇气阻止,还被对方轻易击溃,最后还像丧家犬似的被送来医院。
他恐怕早已沦为整个圈子的笑柄了——相比这些刻骨铭心的羞辱,残废的右手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注脚。
更糟的是,他失控之下朝安馨开枪。
尽管没伤到她,但这一举动无疑彻底激化了矛盾——安家会如何反应?唐家又该如何收场?
而唐道军其实刚醒来不久,但在听完孙子的叙述后,却始终一言不发,苍老的面容阴沉如铁。
他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同样被巨大的耻辱扼住了喉咙。
什么先天高手的体面,什么唐家太爷的威严,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个小畜生的鞋底碾得粉碎。
“叩、叩——”
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破了病房的沉寂。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隐约可见一张熟悉的脸,是唐耀祖的贴身保镖阿城。
他那一头标志性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踏入这片压抑的空间。
“进来。”唐耀祖嗓音沙哑,语气机械,像是一台被抽干生气的机器。
阿城推门而入,脚步轻得如同幽灵。
他先是瞥了一眼似在发呆的唐道军,随后才凑近唐耀祖的床边,嘴唇微动,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仿佛喉间哽着一块无形的铅。
“有话直说。”唐耀祖冷冷道,“三爷爷又不是外人。”
唐道军依旧沉默,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唯有微微绷紧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暗涌。
阿城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影阁那边传来消息……任务失败了。”
唐耀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自从得知秦朗竟是比自家三爷爷还要恐怖的先天高手后,他就知道影阁的刺杀注定徒劳。
当初他发出那条短信时,只提到在安家的宴会上出现了需要解决的目标,哪会想到对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怪物?
影阁派去的杀手,多半也只是些宗师水准的货色,在真正的先天面前,不过是蝼蚁罢了。
而后来,消息已经没有机会再撤回了。
唐耀祖沉默地等待着下文。
阿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影阁派去的四个金牌杀手……全部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们问,是否需要雇佣更高级的王牌杀手?为了给那四位金牌报仇,他们愿意……打五折。”
唐耀祖眉头微皱,刚要开口,一旁始终沉默的唐道军却突然出声,嗓音沙哑却森寒彻骨:“给我请!”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扶手,青筋暴起。
“再给我联系‘无间’!不管花多少钱,我要那小畜生死无葬身之地!”
病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阿城浑身一颤,立刻低头:“是……”
这位爷发了话,他哪敢不应?
……
安澜尊爵大酒店,顶层豪华套房。
此刻,夜已深沉。
落地窗外,整座城市浸泡在霓虹与黑暗交织的朦胧里。水晶吊灯洒下的暖光在真丝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驱不散房内凝滞的沉闷。
安宗璐斜倚在欧式雕花扶手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杯的鎏金边沿。茶水早已凉透,浮着一层细密的冷雾。
对面,安玉堂正襟危坐,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是强撑着精神。
这本该是个值得庆祝的夜晚,慈善晚宴破天荒地筹集了二十多亿善款,足以让安家在商界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可安馨当众撕毁婚约的举动,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这场盛大的凯歌上。幸好,唐耀祖的疯狂之举——那一声声刺耳的枪响,让舆论不至于完全倒向唐家。
安宗璐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眉宇间透着一丝深思。
“你是说,那四件法器……都是那个叫秦朗的年轻人拿出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讶异,但转念一想,对方既然能轻易击败唐道军这样的先天强者,拿出几件法器,倒也不足为奇。
“千真万确。”安玉堂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划,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登记处的记录和监控都确认过了,确实是他。”
茶杯被轻轻搁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安宗璐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查清楚他的底细了吗?”
“目前只知道他是玉馨的高中同学。”安玉堂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但他的背景……恐怕没那么简单,需要再深入调查。”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夜风,窗帘的阴影在地毯上起伏如浪。安宗璐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馨儿这孩子……倒是比我有眼光。”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那些被家族利益斩断的情丝,指甲不经意间在杯壁刮出细响。
安玉堂没有接话,只是垂眸凝视着地毯上的花纹。他其实对秦朗并无恶感,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唐耀祖举枪对准安馨的那一刻。
即便他与这位堂妹并不亲近,但血脉相连,唐耀祖的狠毒行径,足以让他彻底站在秦朗这一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安玉堂,还不需要靠唐耀祖来谋取什么利益。
“去休息吧。”安宗璐见他眉宇间倦色浓重,摆了摆手,“有什么事,天亮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