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姑娘呆住,沈肃清执起她的一只手握住,缓缓牵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
他漂亮的眼睛仿佛流动着粼粼的碎光,一眼便叫人深陷,不忍移开视线。
沈肃清又重复了一遍。
“最喜欢小沈大人还是最喜欢我呢。”
他定定的望着她,咬字极其认真,显然是真的在向她索求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随口的玩笑话。
“小沈大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在雨夜好心把她捡回去的人,就算没有他,或许也会有小林大人、小楚大人、小谢大人……
或许像他这样的人天底下还有无数个,会给她洗衣做饭,会给她缝衣服,会迁就她惯着她,会小心翼翼照顾到她所有的敏感情绪。
像这样简单的、顺手的事,沈肃清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有什么值得提及的。
可偏偏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患得患失。
如果捡到你的不是我呢?
倘若天底下也有另一个人刚好模样生得让你欢喜,倘若他也愿意花心思去照顾你呢?
那时候,“小沈大人”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呢…
比起你对我的热烈与真挚、数次舍身相救,再普通不过的我又能回应给你什么呢?我又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呢?
光是想到这里,沈肃清整颗心就止不住的下沉。
空荡荡的坠入深谷,不得回响。
昔年父母离世,命途多舛,众人怜悯的目光中的他从不曾闪躲,背脊始终挺直。后来落魄到一边念书一边还要卖字画赚钱,他心底亦一片坦然,并不自轻自贱觉得低人一等。
而现在,他竟然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了自卑。
许是夜雨声乱人心弦,许是烛台灯火太柔和,许是此刻他眸底流露出的脆弱过于真切。
当展信佳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倾身抱住了他。
完蛋了,怎么会有这么好欺负的小郎君啊……
“阿纸最喜欢小沈大人,我最喜欢你了。”
——
这场雨黎明时才停,展信佳醒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推开窗,天色是雨过天晴的霁青,清风微凉,曦光灿烂。窗前青竹枝上停驻着几只胖啾啾的小雀,正以喙梳羽,叽叽喳喳。
院内飘来混杂着浅淡花香的湿润空气,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
她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又是什么时候被小沈大人抱回房间的…
小沈大人现在醒了吗?
收拾打理完自己,她溜去了厨房。
一片朦胧的水雾氤氲里,青年挽着袖子正在给面汤点缀葱花。见她进来,他用还沾着面粉的指节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个白印。
“去洗手。”
展信佳每次都不由得感慨为什么小沈大人做什么都好吃,感觉他哪怕不当官了,随便去开个什么杂食铺子都能赚好多钱。
彼时,她正满足的吸溜着第七碗面条。
“对了小沈大人,我今天还得出门。”
“嗯?又要跑去哪里淘气。”
“才不是呢,我得回去还今年的房贷了,要是不交房子会被收走的,到时候要是我家再被抄,我爹娘就得流落街头沿街乞讨了。”
“……”
沈肃清很想解释说其实正常人是不会被随便抄家的,但是他又不太清楚帝后与展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因此只能沉默住。
等小姑娘吃完面放下碗筷,他才开口。
“正好我今日无事,介意带我一起去看看吗。”
“如果我说介意呢?”
一肚子坏水又开始翻涌的展信佳单手托着腮朝他眨眨左眼,故意使坏逗他。
青年并未生气,反而平静的舒展着眉眼,一派与世无争的淡然。
“没关系。”
嘴上这样说着,他自然垂放在膝盖上的指节却在看不见的桌下牢牢扣住了她另一只手。
五指熟练的抵进她的指缝,严丝合缝的扣了进去。
展信佳拽了拽,愣是没能挣脱开。
她茫然的抬头,青年仍是那副毫无攻击性的温良笑,文弱和善,连唇畔扬起的笑意都宛若春日里被照得和煦的溪水,清浅温和。
“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阿纸想去的话去便是了。”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桌下的手扣得更紧,丝毫没有想要放她走的意思。
展信佳:“……”
这对吗?你倒是松开啊!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难得的跟着小沈大人一起悠哉悠哉上街了。
她家离小沈大人家有段距离,毕竟一个在靠近皇城的二环,一个在靠近城门的贫民区,一路走,展信佳一路欢欣雀跃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果然小沈大人穿什么都好看嘛!
那什么,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跟小沈大人走在一起别提多长脸了。
因为要去的是贫民区,她还特意压着他换了身衣柜里最朴素最不起眼的衣服。不然就小沈大人平时那些一看就贵得要死的正装,指定还没走进去就得被人围观。
不过有脸撑着,小沈大人哪怕披个麻袋都帅得美绝人寰。
就比如现在,青年着一身素白色长袍,身上并无坠饰,至多只是袖口处绣了几枝青竹。平日里绾得一丝不苟的发也慵懒随意的披散,仅在发尾处以天青色的缎带松松系着。
这样看上去更像是哪个茶馆里跑出来的小琴师,眉眼温淡,笑语晏晏的。
越往南边走街巷越偏僻,鱼龙混杂的,沿街全是些地痞流氓小混混。他们要么蹲在墙角抠墙皮,要么拦在街口调戏良家妇女,要么踩着草鞋背着手满大街的游手好闲……
简直不堪入目。
沈肃清蹙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你没在这学过坏吧?”
“怎么可能,小沈大人你把我看得太扁了,我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乖孩子呢!!”
展信佳拍着胸脯打包票,自信的高高仰起下巴。
她话音刚落,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就一窝蜂的不知道从哪个刷新点刷了出来。
一看见她,他们脸上顿时绽开狂喜,嘴角疯狂他吗的往上扬,一个个端着破碗拄着拐杖的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熟络打着招呼。
“我草!老大!最近在哪里发财啊?怎么好久没看见您了。”
“就是啊老大!上次不是约好一起去城东城隍庙偷吃贡品吗,您怎么没来啊。”
“老大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兄弟几个打架都没劲,还得是你在的时候威风啊,道上都说城南城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你展爹啊!”
“嘿嘿老大,这些天哥几个刚好攒了点碎银子,想着请您再去柳巷搂俩姑娘喝两壶花酒孝敬孝敬您,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不去?”
沈肃清停下脚步,抿着唇,垂眸淡淡看向一旁低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小姑娘。
展信佳:“……”
展信佳:“啊这…我如果说其实他们几个得了失心疯,你信吗?”
她声音越来越心虚。
很显然,沈肃清信不了一点。
偷吃贡品?打架?聚众斗殴?喝花酒?!
说好的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乖孩子呢?
怎么每一条单独拎出来都是能让他眼前一黑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