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信佳回到将军府时,官兵正骂骂咧咧的在往大门上贴封条。
门口,她娘狠狠的揪着她爹的耳朵。
“姓展的!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你那个白月光小青梅?!我今个儿告诉你,你既然娶了老娘,你这辈子死也别想摆脱我柳如烟!!”
“阿烟,轻些,轻些嘛……”
魁梧高壮的中年男人唯唯诺诺的佝偻着腰。
他低头俯首,哪怕耳朵被揪红了也愣是没敢挣扎一下,怂巴巴的任由自家夫人尖声叫骂。
余光瞥见了一旁双臂环抱胸前不知看戏看了多久的展信佳,展越这个做老父亲面上有些挂不住,声若蚊呐扭捏的开口解释。
“没有、没有的事,阿烟你消消气~咱家宝贝闺女回来了。”
闻言,柳如烟终于大发慈悲松开手指。
她甩了甩胳膊没好气的朝着展越屁股就猛踹一脚。
“哎哟!”
没管身后捂着屁股从台阶上摔下去一声嚎叫的展越,转过身来的柳如烟面上瞬间扬起了慈母的微笑,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起来。
她上前亲昵拉过展信佳的手,宠溺的从袖中取出手帕替宝贝女儿擦着额上的汗。
“哎呀,咱们小纸回来了呀,实不相瞒……”
“咱家又双叒叕被抄了?”
展信佳这么一接话,展越跟柳如烟顿时跟罚站一样僵住,面面相觑。
两人尴尬对视一眼,脚趾抠地,斟酌着用词企图在女儿面前留下点薄弱的尊严。
还揉着屁股的展越老脸一红。
“贬为庶民这种事能叫抄家么……”
“呃…这个,小纸啊,你爹只是丢了饭碗而已,四舍五入跟主动辞官也没什么区别。”
“哼,你娘说的对,为父只是看不惯朝堂上那些阴谋党派,提前告老还乡罢了!”
一时间,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展信佳面无表情摊开手,耸耸肩示意无所谓。
她熟练的从一旁墙角被湿泥封住的狗洞里刨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碎花破布包袱。
平静的拍拍灰,她将包袱麻溜往肩上一扛。
“行了知道了,走吧,要饭去。”
对于沿街乞讨这套流程,展信佳已经很熟练了。
毕竟,这是今年她家第七次被抄,而今年才过去不到四个月…
“嚯,展将军又被薅了官职啊!!”
“哈哈哈哈哈,肯定是上面那位又龙颜大怒了。”
“唉,可怜展家这小女儿!估计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才投到展家!打出生起就开始跟着父母过上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今日还是将军府家千金小姐,明儿个可能就是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小乞儿喽~”
“这都十六年过去了,这孩子还健康活着,真是不容易啊……”
说到这里,那路人不禁向展信佳投来了欣赏的目光,竖起大拇指,大为赞许。
“孩子,你无敌了!”
展信佳:“……”
扛着破包袱走在大街上,面对着沿街路人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唏嘘的指指点点,全程板着脸的展信佳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她第无数次有种想一拳打爆整个京城的冲动。
她爹,少年一战成名的战神将军!英俊潇洒!高大帅气!
奈何曾与宫中那位娇弱的皇后娘娘有过一段苟且的青梅竹马之情,当了数年痴情舔狗。
虽没舔到手,却至今仍被陛下隔三岔五的记恨。
陛下没记起来时,她爹就是京城里最风光的一品骠骑大将军。
陛下记起来时,她爹就得收拾东西滚蛋等着被抄家,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过两天等那位喜怒无常的陛下消气了,又会给她爹找个台阶下找个理由官复原职,让骠骑大将军端起铁饭碗重新吃上皇粮。
而她娘——这位更是重量级。
传说中的“如烟大帝”,红唇墨发,一张教科书级别狐狸精脸,一双如丝含情的桃花媚眼,一身明艳如火的绫纱红裙。
眼波流转间似颦似笑,摄人心魄。
光是往那一站,就是一股子魅惑人心的妖艳狐狸精内味。
据说她娘年轻时曾自诩救过当今陛下一命,凭借着一身狐媚作精手段,差点就以一介楚馆歌女的身份当上了贵妃娘娘。
奈何不到半月便被陛下发现她娘是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真正在陛下溺水时救下他的其实是当时还只是个医女的皇后娘娘。
而她娘表面妩媚可人,内里芯子其实是个贪财好色的恶毒泼妇。
进宫不到七日,她就恶意陷害了那个受气包娇弱皇后数十次。
皇帝:「朕那么大一个皇后,人呢?!」
太监:「早就被柳姑娘发卖了啊,你不知道?…哎,庶皇帝,最近你自己也小心点吧。\/唏嘘拍肩」
忍无可忍的陛下终于龙颜大怒,遂将其赶出宫自生自灭。
要再说起她这对卧龙凤雏的父母是怎么勾搭成奸的,那就是一个更逆天的故事了……
展信佳暂时没兴趣回忆,她现在只想整几个馒头先填饱肚子。
“小纸!小纸~慢些,等等爹娘嘛。”
展越快步追了上来。
他忽的猛一拍脑门,手忙脚乱往浑身上下衣兜里摸了个遍,半天才掏出几枚寒碜的旧铜板。
他嘿嘿傻笑几声,讨好似的腆着脸递给了自家女儿。
“哎呀,咱们家小纸还没吃晚饭吧,今日不用去乞讨了,爹身上有钱!去买俩烧饼,一个你吃一个给你娘!”
走在后头的柳如烟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屑一顾。
可到底她脸色还是缓和了几分。
“别以为一个烧饼老娘就会轻易原谅你!”
展信佳站定脚步。
她看看左边擦着冷汗不断向自家夫人示好的妻管严展越,又看看右边怒目横眉叉着腰恨不得杀夫证道的柳如烟。
许久,展信佳才认命的扯动嘴角。
她在心底叹气,牵过爹娘两人的手交叠紧紧握在自己掌心。
“爹,娘,别吵了,咱们仨把日子过得跟屎一样比什么都强。”
闻言,夫妻俩欣慰的点了点头。
展信佳感觉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
——
在为数不多的十六年人生里,展信佳有过一百七十六次被抄家的经验。
天崩开局的孩子早当家,从她七岁那年起便懂得要存些私房钱留作后路。
奈何他爹官职虽高但惨遭陛下针对,俸禄低得离奇,一年到头还不如人家流放的劳改犯去宁古塔服徭役挖石头赚得多。
而她爹又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家里除了那套御赐的经常被抄聊胜于无的宅子跟一块能调动几十万兵马的破虎符以外啥值钱玩意都没有。
最穷的那年,展信佳甚至想过劝自家爹辞官去黑煤窑挖煤得了。
虽然煤窑里拿人当驴使,但起码人家真的给结工钱啊!
十岁的时候,穷得叮当响的展信佳终于靠着在皇宫捡别人不要的垃圾攒够了首付的钱,偷偷在城南的贫民区购买了一个土坯小院子——
且含泪背上了二十年房贷。
院子虽然简陋寒酸了些,但总比跟着这对逆天的爹娘常年露宿街头要强。
推开院门,院门荒草丛生,但半个月前方打扫住过的屋子还算干净。
展信佳随手将包袱往跛腿的老旧木桌上一扔,自己往炕上一瘫开始思考人生。
屋外,柳如烟不知为何拧着展越的耳朵又开始骂骂咧咧,骂了半晌,她娘狠狠呸了几声后才扭着腰心满意足的去择菜做饭。
而展越在檐下呆站了会儿,委屈的摸摸后脑勺,也很自觉的去院子里劈柴准备生火烧灶。
世界一下变得清静,岁月静好。
炕上的展信佳面无表情的翻了个身。
舔狗的爹,妖艳的妈,逆天的家,破碎的她。
来个人碎碎她吧,她快要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