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古琴月出使星落,还在城中盘桓时候,天京城出了一件不大,却也不小的事。中书令马翀,死在了家中。
“什么时候的事?”在参军府,正被无数兵部和各行军道推荐来的四品真君将军的履历淹没,挑选接替牛俾堂替代者人选的庄清云,被这则消息惊到了。
“今天早上的事。中午京兆府就去了仵作,确认了是自然死亡。”张良玉回答了他本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庄清云在胸前抚了两下,顺了顺气才说,“人还在家里是吧?你派人叫靖安司司正带人去现场找我。再到家里,问老夫人拿十万玄金做赙仪,然后直接去马中书家。我在那等你。速去。”走到后堂,整理了下朝服,庄清云心中暗叹,以后在两个府里都要放些财物,这随身不带钱的习惯一定要改改。
等张良玉带拿着一个百宝袋来到庄清云身边,他已经和许星友及衙役仵作聊了一会并知道了大概情况。
“师兄,我们一起进去。”庄清云和许星友走进哭声撼天的马府,首先冲入眼帘震撼他的,不是白衣素装的亲友,痛不欲生的家属,而是一堂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具摆设。
虽然平日和马中书接触极少,只听闻他少幼失亲,一生孤贫清直,谁能想到,同为天子李为善的亲近之臣,他的府邸居然如此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此情此景实在是令庄清云动容。
“马夫人,请节哀。”庄清云亲手送上赙仪,马翀夫人百般推让,就是不肯收下。抽泣呢喃中,反反复复说着一句,马翀一生清廉,不能在他身后坏了家道名声。
“夫人。大人的清誉下官不敢惊扰,这赙仪的事,晚生定不再提。只是有两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俯允。一则,晚生敬仰大人一生,希望可以单独吊唁大人半刻时间,以述衷肠。二则是,大人仙逝,宫中朝中必有哀悼哀荣,只不过少公子年幼,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敬上些许财物,算是奠仪也好,为少公子助学也罢。万请勿辞。”说完,庄清云发自内心的伏地而拜,一连三次叩首后,以头抢地不见她答应,就不起身。
“府尹大人。您这,这怎么可以。您先起来说话。”马夫人被他真情感动,急的上前去扶他却拉不动他,僵持在大堂之中,又被众人瞩目,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夫人。庄府尹的好意,你就收下吧。”看到如此场景,就有不少亲友上来劝夫人。
“师母,武平侯的心意如此真诚。我们不如请他先起来,独悼老师一番。至于奠仪的事,稍后坐下再细商量。现在已经来了不少人,晚些必有更多老师的门生和同僚要来祭拜。夫人和大人僵持在此,万一挡了陛下的圣旨,天子的关怀,岂不是失了礼数?”
马翀最亲近的一个门生,携着年仅总角的马家公子走到夫人身边,低声劝了几句。夫人本是忠厚本分的人,又失了主张,无奈先依得他的建议,扶起了庄清云,安排他单独吊唁马中书了。
让许星友带着张良玉,把众人拦在安放马翀尸体的灵堂之外,庄清云走进内室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合上了大门,悄悄撒开几道灵符,临时封印住此地的灵气波动,以防好事者窥探。
“马中书。晚生得罪了。”恭恭敬敬地对着尸体一番叩拜后,庄清云从怀中取出太白墨玉佛珠。珠随念动,霎时间一百零八颗念珠,各自散出柔润无比的隐隐金光,把马翀的尸体团团围住。接着,他又是一段真言,金色佛光随之越来越亮,一下就把尸体含了进去。半刻时间后,庄清云收回佛珠。室内的一切,恢复如常。
推开门,他神色凝重地走到马夫人身边,又是一拜。看到他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夫人更加忍不住自己的泪,抽泣着再度回礼。两厢无话,夫人按部就班地应酬着络绎不绝的来人。庄清云和一旁的许星友说了几句,又吩咐张良玉出去办事后,独自低调地隐在院子的角落,无声无息怀着悲伤,观察着每个来客。
天尊的圣旨,甚至天子李为善亲临拜祭后来和他搭话,都被庄清云沉重的心情挡驾了。直到师父天元神君袁乘风吊唁完毕,他才和马夫人告辞,跟了出去。
“师父,马中书,应该是被歹人害了。”陪师父回府,两人独处内书房时候,庄清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泪,哀恸难抑地说出了自己憋了半天的心事。
“你查仔细了?”
“心力衰竭致死。太白佛珠我已经完全炼化,并通融佛功和《清虚经》流化之道,绝不会错。他生前是被高手用无上灵力压制,迫他耗尽精元,最后显出心力不济致死的假象。我虽看得透对方功法,却自认无法办到。可想而知对方绝对拥有混元道果的修为。”
“有线索吗?”
“孙辅机。”
“你说说看。”
“他身边两个混元金仙,看样子都具备这个能力。我去的时间早,等您到后,朝中重臣已经来了一大半了。在我所见到的人中,只有他的手下是拥有这般实力。许师兄告诉我,如果是凶杀,这样高明的设计,往往凶手会回到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因此,目前我名单上的嫌疑人,目前只有他们。”
“你准备怎么做?”
“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真是他们的话,我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可以证明我的推论。就算是最后能将这两个人绳之以法,明正典型。哪有又如何?孙辅机他们不过就是少了两个爪牙。根本动不了他。而只会让他们带着更强的打手卷土重来。”庄清云自己都没想到,会越说越激动,最后居然哽咽到失声痛哭起来。
“师父,我好难受啊。明明知道对手是谁,恶人是谁。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阻止坏人,不能保护良善。甚至,还要对他们笑,对他们谦让,礼敬,还要纵容他们把手伸得更长更远。”
“当你选择了这条路的时候,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师父。星宇真人前几天不辞而别了。那天,他偷听了我和昊元师伯的谈话后,就对我一句话都不肯再说了。我知道在他心里,他看不起我。我好难受啊。您知道的,我不用讨好他,更不会讨好他。我之所以这样对他礼让,只是为了更好地限制他们的狂妄。现在的我要抑制他们,就不能正面和他们冲突。我要忍,我要变得更强。才能一直活下去,才能最终打败他们。”
“孤臣难做。而要成为一个能左右时局,能拯救苍生的孤臣,就更难了。这是你的孤独和我的,不一样的地方。你感觉到辛苦了吧?朋友的不理解,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甚至内心被一刀刀划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滴着血无法愈合的痛苦,都只是开始。清云,你想退缩吗?想和师父一样吗?”
“不。我不会退缩的。师父不是退缩,师父您在用您的方式活着。您代表的是隐士的精神。弟子愿意为您服劳,有什么事情,都让我一力承担。哪怕最后被这滔天的红尘吞噬,我也无怨无悔。这是我的道,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天道广垠。凡事问心。你早就悟得本心私心之别,师父没有其他要教你的。只想提醒你,孤独之所以称之为孤独。就因为它是唯一的,不可复制,不能比较,无法分享的。它是你的,如果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它就不叫孤独了。认识孤独,需要你的勇气。理解孤独,需要你的坚持。掌握孤独,你才能进入混元大道。驾驭孤独,是你将来超脱入圣的必修课。”
那一夜,庄清云没有睡。和袁乘风一样,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起看着深邃无尽的星空,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