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山是岷、沱二江分水岭,亦是蜀地丘陵与平原的分割线。
因此灵泉山下灵泉镇,成了蜀地南北重要的旅客集散处。
与风靡一时的“三县衙门”所在地黄龙溪不同,灵泉镇更多是充当一个歇脚的场所,过往游人商贩多在此补给。
小镇并不算大,主街沿神宗时期官道而设。
两侧多为寻常商铺和茶酒肆,另有三条小街簇拥着不少客栈、丧葬店等,檐下算命、批字、相面的摊位也不少。
街口前百步的杨树下有青烟徐徐飘出,细看之下却是用石头雕成的小房子。
凑近之后才能看得真切,原来供奉了一尊骑虎扬鞭的神只,旁边又立了巨大的一块青岩,上书“泰山府君位”。
有为咂舌不已,直说神仙派头庞大。
二人谨记管家叮嘱,要在此处购买干粮、葫芦等一应器物。
此去泸州至少需十日,半途补给不一定及时,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灵泉镇与成都城相比物价足足高了三成,古人做生意的头脑和宰客的魄力,丝毫不比后世差。
范希文嘬着牙花子买下一大堆物件。
看着两人被占满的双手和肩背,又含泪买了两个背筐才算了事。
一千多贯的身家,看似富庶实则也不禁造,七爷的发家大计还未开始,自然需要处处节制。
寻了个稍显堂皇的无名客栈落脚。
掌柜和小二很是热情,直把二人当成了后家人一般,宾至如归的感觉第一次如此立体。
范希文大方地打发了小二几文钱,表示对店家从业素养的极端认同。
“把鞋子脱下来!”
范希文关上房门,左右脚一蹬,快速脱掉旧鞋。
有为满脸疑惑,见七爷一张脸凑在鞋口处研究,时不时地干呕一声。
“七爷,你闻自己的鞋都够呛,还要闻我的?”
范希文不语,自一堆物品中翻找出蒲夫子给的油纸和针线,又拿出一张一百的券纸。
撕下一小张整齐的油纸包裹起来,再撕下一张油纸折成一个口袋模样,装入之前的小纸包。
以针线将其缝在旧鞋内脚尖处。
有为这才惊觉,原来是藏钱,暗道七爷心机深沉,于是如法炮制。
正当他准备拿出新鞋时,被七爷一把拍在后脑上。
“瓜娃子!你全部藏在鞋子里生怕别人找不到吗?”
“那藏在何处?”
范希文眼睛乱转,盯着有为头上歪斜的发髻。
“随时注意头发里的东西,这些天不能洗头。”
范希文一边在衣摆处擦手,一边叮嘱。
于是二人的头发里又藏入了五百贯。
七爷有些后悔,自己的头上应该多藏五十贯的。
至于剩余的券纸还需要再安排一下,手中的现银不能带太多,这年头怕小偷也怕强盗和官府。
蜀地银号相对发达,不然也发明不了交子。
而券纸与交子也差不多,为的是方便客户。
毕竟存取银钱是要收取费用的,客户越方便则越依赖银号,生意才能愈加兴隆。
银号所在一般较为显眼,门口高挂木牌,以“钱”为标识,另外多有标准化的楹联为装饰,如“财达四海,信立三江”云云,表示银号实力雄厚,诚信无双。
范希文骂骂咧咧地走出银号,换百两银钱被活活盘剥了七两,原因有二:一是“跨行汇兑”,二是固有手续费。
想起掌柜贱兮兮地说“承惠”二字,就想将那厮从格窗里拉出来胖揍。
“相公,可愿算上一卦?”
一个破衣的老道连连拦住范希文的脚步。
两人如两只螃蟹,在银号门口摩擦着地皮。
范希文正在气闷当口,遇到这货更加火大。
“不愿,弹开些!”
老道在街上寻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银号里出来的有钱人,哪能轻易退缩。
双腿快速变换,拿出了看家的轻功步伐。
“贫道自青城山而来,学了些算卦看相的本事,我观相公近日......”
“有为,咬他!”
范希文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一把推开老道那满是胡茬子的黄脸。
“耗儿药!”
老道气沉丹田大声喊道,既然算生不行,那斗胆卖个死。
“俺们发唉,三颗药,暗交喔?”
范希文表情扭曲,没曾想刚出家门就能遇到真正的老乡。
“啊?”
老道没想到这年轻人反应会如此强烈,但不能痛失机会,一边递出袖子一边说道。
“三颗就三颗,一颗五文概不赊账。
此耗儿药乃是我精心炼制,药力十足,千万不能服用。
若是公子使用不当造成人命,可千万别说是贫道我卖与你的。”
范希文眼中希冀快速演变为冷漠,嘴巴作了个圆形。
“告辞!”
老道在身后穷追不舍,大骂年轻人不讲信用,说好的三颗又不要了,不时又说自家的耗儿药能化痰止血。
还不如说自己的耗儿药能让母猪发春。
“道爷,你为何如此执着?”
范希文在有为搀扶下艰难喘气,背后是那威风凛凛的骑虎神像。
这道士还真是锲而不舍,足足追了七爷近一个时辰,手里的三颗耗儿药已经被汗水化去一半。
还在急切的深呼吸中卖力追逐推销,果然每一位销售都是顶级人才。
“小子,道爷我已经几天没开张了,今日你若是不能履行买卖,看我不咒得你瘸腿!”
有为发现了这里面的要点,悄悄附耳范希文。
“七爷,你这腿要是被咒,有可能变成大鹅。”
“你这乌鸦嘴,要是咒的乃是同一边,岂不是无效?”
范希文纠正道。
老道胡子飞起,第一次听说咒人腿瘸还得指定左右,师傅也不曾教过这个。
“我且问你,究竟买不买?我另外给你换三颗。”
范希文二人坚决摇头。
老道拖着长长的咯痰音高呼。
“那就怪不得贫道了!”
于是只见一衣衫褴褛的花毛道士拔地而起,身体在空中翻了两个圈,化手为爪向范希文和张有为探去。
吓得二人瘫软跪地。
刹那间。
范希文身后一道黑影飞起一脚,直奔老道面门。
“何方杂皮,竟然在此放肆!”
“噗”一声闷响,空中两道黑影撞在一处。
然后如两坨被扔弃的垃圾一般,以一种神奇的轨道跌落到柳树根部的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