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姜离离是被阳光烫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宫紫商托着腮坐在床沿,发间金丝缠成的蝴蝶簪子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颤:\"哎呀呀,这睫毛长得能停蜻蜓呢。\"
\"紫商?\"姜离离刚要起身就被按住肩膀。
\"别动别动。\"宫紫商指尖拂过她手腕内侧的淤青,突然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听说昨夜有人被羽公子抱了一路?\"
姜离离耳尖瞬间烧起来:\"是...是宫远徴...\"
\"哦——\"宫紫商拉长音调。
姜离离赶紧起身洗漱。
等洗漱好换好衣裳,宫紫商便顺手把药碗塞进她手里,\"所以是子羽弟弟抱你,远徴弟弟点你,两个好弟弟伺候你一个?\"她边说边用绢帕捂着嘴笑,发间蝴蝶簪的触须扫过姜离离泛红的脸颊。
瓷勺\"当啷\"撞在碗沿,姜离离呛得直咳嗽。宫紫商连忙给她拍背。
姜离离正手忙脚乱地擦拭药渍,忽见宫紫商揪着帕子跺了跺脚:\"要死要死,若是金繁也这般待我...\"她突然捂住绯红的脸颊,绣着金线牡丹的广袖滑落,露出腕间系着的玄铁令牌——那分明是金繁的侍卫令。
\"你连他令牌都偷来了?\"姜离离惊得忘了手上动作。
宫紫商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跳起来,又娇羞地绞着帕子转了个圈:\"说什么偷!这是定情信物!\"她突然把帕子咬在唇间,踮着脚尖学戏台上的小娘子碎步挪动,\"那日他救我被毒蜂蜇伤,我替他吸出毒血时...哎呀!\"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扑倒在锦被堆里,发间蝴蝶簪的银丝勾住了床帐流苏。姜离离正要帮忙,却见她突然掏出面菱花镜,对着镜子练习含羞带怯的眼波:\"金侍卫~今日的晚膳可要尝尝人家新学的八宝鸭~\"
宫紫商猛地坐直身子,从袖中摸出把金丝缠成的玫瑰,每片花瓣都淬着寒光:\"上回我这般说时,他竟回我'大小姐若是闲得慌,不如练练暗器准头'。\"她突然把玫瑰掷向梁柱,金针齐齐钉入房梁,排成个歪歪扭扭的\"繁\"字。
姜离离望着随银针簌簌落下的木屑,突然想起之前在后院看见的场景——金繁将浑身湿透的宫紫商裹进大氅时,冷峻的眉眼比春雪消融还快。可这些话刚到嘴边,就被宫紫商塞了满手的香囊堵回去。
\"你看这个!\"她抖开香囊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绣满\"金\"字,\"我特意用孔雀翎混着乌金丝绣的,夜里会发光呢!\"说着突然扑到窗前对着日头高举香囊,\"这样他巡夜时就能...\"
话音戛然而止。
庭院里金繁正扶着刀柄走过月洞门,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宫紫商瞬间变成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慌乱间竟把香囊塞进姜离离的汤婆子里。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她才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鬓角珍珠耳坠晃得比心跳还急。
\"怂什么?\"姜离离憋着笑戳她腰间软肉,\"方才不是还说要给他炖八宝鸭?\"
宫紫商突然抓起姜离离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这心跳得比暴雨梨花针的机簧还快!\"
窗外忽有人轻咳。
金繁去而复返,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说什么?\"宫紫商猛地转身。
\"说你若再往姜汤里加十全大补丸...\"金繁突然别开脸,喉结动了动,\"就拆了商宫的大门。\"
姜离离看着那碗姜汤飘着参须,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等姜离离用过早膳,宫子羽带着金繁,以及不请自来的宫远徴齐聚一堂。
姜离离捏着半截安神香的手微微发抖,香灰簌簌落在青石砖上。宫远徴蹲在香炉前,银质护腕折射着冷光,指尖碾碎的紫色花粉像干涸的血迹。
\"紫述花产自西域,与中原安神香长期混用会身体不适,最终七窍流血而死。\"少年突然抬眸,眼尾红痣随着冷笑轻颤,\"姜姑娘这是嫌命长\"
\"我不知道,我和照顾我的侍女说白日想要提神醒脑的香,晚上再帮我点安神助眠的香。至于紫述花我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说\"姜离离神色有些凝重。
\"三日前我见小满替你换过香炉?\"宫子羽转头看向金繁,后者立刻按住腰间佩刀,玄铁刀鞘撞出清脆声响。
廊下突然传来瓷盏碎裂声。
众人冲出门时,只见侍女小满瘫坐在月洞门下,打翻的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蛇。宫远徴指尖银针比日光还刺眼:\"跑什么?\"少年广袖带起的药香惊飞了檐下燕雀。
\"奴婢...奴婢只是...\"小满哆嗦着往后缩,瞳孔猛地收缩,\"不关我的事!都是她们逼我换的香!\"
金繁的刀鞘已经抵住她咽喉:\"她们?\"
宫紫商拽过姜离离退后三步,这个时刻,她们没武功的要保护自己不给大家添麻烦。
\"她们是谁?\"姜离离有些急切。
小满颤抖着说出几名侍女的名字。这些人姜离离都没有印象,她平时忙着学习武器,基本待在商宫,羽宫也只是她的落脚点 ,她都没怎么关注。
\"是花房的侍女黄悦和针线房的侍女李馨\"宫子羽知道这些人,姜离离在羽宫的侍女都是他安排的。
\"还有徴宫药库的记档册,上个月少了三钱紫述花粉。\"宫远徴从袖中抖出本泛黄账册,指尖点在某个被墨渍晕染的名字上,\"有趣,取药人写的是羽宫掌事嬷嬷。\"
宫子羽脸色骤变,祖母绿的腰佩撞在栏杆上发出闷响。他记得清楚,那位嬷嬷早在半月前就告老还乡了。
\"金繁等会随我去趟西厢。\"宫子羽转身时大氅扫过姜离离的手背,残留的龙涎香裹着寒意。宫远徴点穴控制住小满。
\"宫远徵你再帮忙看看房内有什么不妥。\"
宫远徴嗤笑着弹飞指尖花粉,坐等在一旁。
宫紫商帮着姜离离整理房间,重点放在衣服首饰配饰,以及房内的绿植上。
宫远徴倚在雕花窗边把玩着银针,日光透过茜纱在他眼睑投下血色暗影。忽然他鼻翼翕动,银针倏地刺入姜离离挂在屏风上的藕荷色襦裙。
\"这熏香倒是别致。\"少年指尖捻着针尖紫雾,突然将整件衣裳抛进铜盆。清水瞬间沸腾般咕嘟冒泡,浮起层诡异的金沫,\"西域曼陀罗混着岭南蛇心藤,熏足七七四十九日...\"他转头盯着姜离离骤然苍白的脸,\"姜姑娘便可去阎王殿跳霓裳羽衣舞了。\"
姜离离踉跄着扶住妆台,铜镜映出她颈后细密的冷汗。宫紫商突然抓起妆奁里的玉梳掷向窗边绿萝,翡翠叶片应声碎裂,露出藏在泥土里的赤色根茎。
\"赤箭蕨?\"宫远徴用银簪挑起还在渗血的根须,嘴角勾起残忍的笑纹,\"此物与曼陀罗香气相冲,久闻者会夜夜惊梦。\"他指尖稍一用力,猩红汁液便顺着银簪滴落,\"倒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好法子。\"
姜离离望着梳妆镜前枯萎的茉莉,想起这些日子总在寅时惊醒,原以为是忧思过重,结果是遭人暗害……她攥着宫紫商衣袖的指节瞬间发白。
\"离离,跟我回商宫!这里不能待了\"宫紫商她边说边拉着姜离离要走。
宫远徴冷笑一声踢翻铜盆,漫出的毒水腐蚀得青砖嘶嘶作响:\"商宫?宫紫商你怕是忘了上个月谁把火铳当爆竹玩,炸了半间兵器库?\"
\"总比羽宫强!\"宫紫商突然扯开姜离离的妆匣暗层,数十枚淬毒银针整整齐齐码在孔雀绒上,\"离离这些防身物件,可比某些人的草包侍卫靠谱多了。\"说着故意朝金繁方向瞥去,耳坠珍珠却出卖了她乱颤的心跳。
金繁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突然转身大步走向月洞门:\"属下去找那两个侍女。\"玄色衣摆扫过石阶时,一片枯叶被凌厉剑气削成两半。
宫子羽摩挲着玉扳指沉吟片刻,忽然解下大氅披在姜离离肩上:\"西厢那边...\"他话未说完便被宫远徴打断。
\"宫子羽你与其在这儿当暖炉,不如查查羽宫近三个月的采买单子。\"宫远徴从袖中抖出张药方拍在案上,朱砂写的\"紫述花\"三字艳如泣血,\"能在你眼皮底下做手脚,这宫门怕是要改姓了。\"
宫子羽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才刚上任没多久,哪里会知道什么采买单子,之前都是父亲和大哥在管。
西厢房内,金繁的刀尖正挑开最后一只樟木箱。陈年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空荡荡的箱底只余几缕银白发丝。
宫子羽俯身拾起落在窗棂的灰烬,指尖搓开时瞳孔骤缩——是未烧尽的账册残页,隐约可见\"庚辰年腊月\"的字样。
\"她们倒是扫得干净。\"宫子羽冷笑,月光将他侧脸镀成冷玉。忽听隔壁传来瓷器碎裂声,金繁的刀已劈开木门。
两个侍女正蜷在墙角撕扯信笺,纸屑雪花般落进炭盆。较年长的那个突然将什么塞进口中,金繁箭步上前掐住她下颚,却见一缕黑血从唇角溢出。
\"是藏在齿间的毒囊。\"宫子羽蹲下身,翡翠扳指映着垂死之人涣散的瞳孔,\"另一个呢?\"
年轻侍女突然疯笑,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抓向自己咽喉:\"你们永远别想...\"话音戛然而止,金繁的刀鞘已击碎她腕骨。然而那癫狂笑意却更盛:\"执刃大人猜猜,姜姑娘喝过几回商宫送来的雪蛤羹?\"
宫子羽猛地攥紧她衣襟,侍女脖颈顿时勒出血痕。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她眼中怨毒的愉悦:\"三日前徴宫丢的可不是紫述花,而是...\"
破空声骤起,一枚银针洞穿她眉心。宫远徴踏着夜雨走进来,药囊上的铃铛随步伐轻响:\"聒噪。\"他鞋底碾过地上血泊,在宫子羽森冷的目光中轻笑,\"怎么?执刃要为了个死人跟我动手?\"
暴雨冲刷着檐角铜铃,混着金繁收刀入鞘的铮鸣。宫子羽松开已然僵硬的尸体,沾血的掌心按在窗棂上:\"传令下去,今夜起羽宫所有入口之物,需经徴宫查验。\"
宫远徴把玩着染血的银针,忽然贴近宫子羽耳畔:\"宫子羽你可认真搜查要好好整顿羽宫,别再蠢得让人看不下去了!\"
\"宫远徵 ,你这家伙\"宫子羽被宫远徴嘲讽不由跳脚。
接下来姜离离她暂时搬到商宫去,宫子羽经常联合金繁宫远徵一起调查侍女,可惜小满知道的不多。
她所知道的也只是简单的信息,比如那两个侍女是因为嫉妒姜离离,觉得姜离离不配为宫子羽的新娘,才威胁她,让她下毒手。
这说法完全无法说服众人,但想要更多消息恐怕是无法从小满口中得出。
而羽宫已经离宫的掌事嬷嬷,他们需要能出宫门的人手去做调查,毕竟宫门规矩,他们这些公子侍卫不让出宫门。这就需要经常外出做生意的宫尚角帮忙了,可惜宫尚角至今还在宫外办事情,未归。
他们的调查暂时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