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坐在花厅里翻看名册,新包扎的伤口故意露在绢纱外。底下跪着的两百侍卫闻到血腥味,有几个忍不住偷瞄她小腿上结痂的鞭痕。
\"王大有,听说你曾在北境军营当过斥候?\"她指尖划过侍卫统领的履历,突然把茶盏砸在地上。
瓷片飞溅中,二十余人本能扑向门窗方向,剩下的大多僵在原地。
婉宁轻笑一声,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点过最先动的十来人:\"你们去守府里东南两角,每刻钟绕着墙根走三遍。\"又指着几个下意识摸刀柄的:\"你们负责巡视内院,若发现有人窥探本宫......\"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烫伤。
侍卫们慌忙低头,有个年轻的脸涨得通红。
\"就把他眼珠子挖出来,明白吗?\"
等巡逻的人都散了,婉宁踢开脚边的碎瓷,踱步到剩下的人跟前。她突然拽住个瘦小侍卫的腰带,\"我要知道礼部张侍郎最近见了哪些人,你扮成卖胡饼的去监视他。\"
看着那人连滚带爬跑出去,婉宁转身揪住个相貌清秀的:\"你去勾搭李尚书家的小姐,帮我打探\"指尖戳着他喉结慢慢下滑:\"要是装不了痴情,就去南风馆学学怎么喘......\"
还剩下个满脸刀疤的,婉宁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妹妹的病需要雪山参?\"把太医刚送来的锦盒推过去,\"我要当年主和派的名单,特别是那个提议用公主换皇子的大忠臣—宁国公。\"
“还有你,你……你们去,去各大茶楼书铺,给我看看听听外界那些人对本宫归国的真实看法”
等所有人都领了命,婉宁突然对着空荡荡的花厅开口:\"屋顶上那个,看够了吗?\"
瓦片轻响,暗卫头子尴尬地跳下来。婉宁把玩着碎玉佩,任由鲜血从指缝滴到对方靴面上:\"回去告诉王兄,想看不如他亲自来看,妹妹在公主府备席以待\"
三更天的烛火把血渍照得更艳了。
跪在地上的探子每说一句,婉宁腕间的纱布就渗红一分。
案几上堆着从市井搜罗的话本子,封皮上《代国艳史》四个字烫得她眼睛生疼。
\"朱雀大街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瘦猴似的侍卫喉头滚动,\"讲公主被吊在代国军营时,裙摆下钻出十七个敌兵。\"
烛芯\"啪\"地炸开,婉宁突然想起被铁链锁在羊圈那夜,拓跋烈往她嘴里塞雪时说的汉话:\"你们燕人最爱听这个。\"
\"西市布庄老板娘跟人嚼舌根,\"另一个侍卫头埋得更低了,\"说您要是真贞烈,就该像陈国那位帝姬,城破时就拿簪子捅穿喉咙。\"
婉宁无意识摩挲着颈侧疤痕。
婉宁冷笑,以为她没想过自杀吗?她要是自杀成功了,那你们这些人可不就要国破家亡了,毕竟没有合适的质子送去代国为你们受罪!
她铜镜里映出她痉挛的手指,恍惚又看见阿兰被拖走前拼命比划的手语:\"活着,活着才有以后。\"
\"最离谱的是宁国公府。\"负责监视世家的侍卫突然提高声调,\"他家小姐在赏花宴上说...说您身上带着羊膻味,不配用燕京的熏香!\"
\"哗啦——\"
妆奁匣子砸碎在青砖上,南海珍珠滚进血泊里。婉宁踉跄着扶住屏风,指甲抠进木雕的凤凰眼中。
原来当年她忍着屈辱吞下羊粪时,这些贵女正在熏着熏香赏花游玩嘲笑她呢。
\"坊间孩童传唱的歌谣......\"最年轻的侍卫突然哽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不敢说。\"
\"唱!\"
童谣混着血腥气在殿内炸开。
最后一个音没落地,婉宁突然闷笑出声。笑着笑着抓起案上《女诫》,一页页塞进嘴里嚼。
墨汁混着唾液从嘴角淌下来,像极了当年和着血咽下去的馊谈饭。
\"都滚出去。\"
当最后一片碎纸咽下喉,她突然扑向铜镜。
中衣层层剥落,露出脊背上那些代国贵族用鞭子作的画,纵横交错肆意蜿蜒。
\"当年他们说这是燕国向代国谈和给的教训。\"指尖狠狠抠进结痂的皮肉,\"现在我的子民却说这些伤痕是荡妇的刺青。\"
血珠顺着蝴蝶骨滴到妆台上,和贵女们用的胭脂混成一滩污浊,就像她此刻的人生。
婉宁突然想起离国那日,满城百姓跪送凤驾,说她是最皎洁的明月。
原来碎了的月亮,在世人眼里连瓦砾都不如。
\"公主,有人从后门处塞了这个......\"老嬷嬷突然闪身进来,递上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她说十年前您从狼嘴下救过她娃儿。\"
染血的指尖抚过帕角小字:\"恩公仍是明月。\"
纱窗外飘进一片雪,恰巧落在\"月\"字上。婉宁怔怔看着雪水晕开墨迹,突然将帕子按在心口蜷缩成一团。
还是还是有人明白的……呜咽声漏出指缝时,檐角铜铃正撞碎在狂风里。
五更鼓响时,婉宁对着铜镜将纸张一张张铺开,朱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映得她眼角残泪像淬毒的匕首。
宁国公,张侍郎,李尚书……
晨光刺破窗纸时,婉宁正将《代国艳史》一页页折成纸船。
染血的船队漂在药汤里,载着碎成齑粉的珍珠驶向倒影中的自己。
\"阿兰你看,吃人的世道里——\"她突然将滚烫的药盏砸向铜镜,\"要想活着,就要做最锋利的那把剑,划破世俗偏见,斩击所有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