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施水阁内的盛宴,终是在一片暗流涌动、笑语晏晏中落下帷幕。
杯盘狼藉,人影渐散。
仆役们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令人窒息的美丽与无声的硝烟。
纪元并未立刻离去,独自一人留在水阁对面湖心亭的厢房。
他临窗而立,望着窗外被月光洗涤得一片清辉的太湖水面。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眸光深邃,似在思索着什么。
夜风带着水汽,拂动他墨色的长发。
也送来了,一阵极淡、若有若无,如同初绽桃花般的甜香。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雀跃的、几乎难以抑制的急切。
纪元嘴角微扬,并未回头。
“进来吧。”
门扉被推开,一道水绿色的身影如同林间跳跃的精怪,轻盈地闪了进来。正是黄蓉。
她换下晚宴时的鹅黄衣裙,一身贴合身段的翠绿轻衫,勾勒出少女玲珑的曲线,更衬得她肌肤胜雪,腰肢不盈一握。那股清甜的香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方才宴上的端庄仿佛只是错觉,此刻她那双黑白分明、灵气四溢的大眼睛,如同最狡黠的猫儿,滴溜溜转着,带着七分娇憨,三分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如同被触碰了领地般的幽怨,直直锁在纪元宽阔的背影上。
“纪哥哥……”
她走到纪元身后,声音软糯得像刚出炉的糯米糍,带着撒娇的尾音,轻轻缠绕上来。
“人家……人家有些《九阴真经》上的心法口诀,总是参悟不透嘛。”
她微微嘟起樱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那副娇嗔模样,足以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想来请教纪哥哥呢。”
这借口,自然是信手拈来。
以她冠绝天下的聪慧,九阴真经入门篇早已了然于胸。
此刻前来,不过是心中那坛陈年老醋微微晃荡,被那位“神仙姐姐”清冷如月的光华一激,便有些按捺不住,非要来探探纪元的心思,确认自己的独一无二。
纪元转过身,含笑看着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少女莹白如玉的脸颊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眸子亮晶晶的,像藏着碎钻的星河,仰视他时,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他伸手,指尖带着温热,习惯性地刮了刮她小巧挺翘的琼鼻,触感细腻滑嫩。
“哦?我们蓉儿这般冰雪聪明,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低沉而富有磁性。
“说来听听,为夫定当知无不言。”
黄蓉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和“为夫”的称呼弄得俏脸飞起一抹绯红,如同雨后初晴的桃花瓣,娇艳欲滴。
心中那点酸意,却像藤蔓般缠绕,并未完全消散。
她轻轻“哼”了一声,鼻音里带着小猫般的娇嗔与不满:
“纪哥哥就知道取笑人家!”
“哼,我看呀,纪哥哥现在身边美人环绕,眼光高了,哪里还顾得上蓉儿这点微末之色?”
她眼波流转,故意瞥向门口的方向,意有所指。
“尤其是那位王姑娘,气质如兰,学究天人,定能与纪哥哥谈古论今,相得益彰呢。不像蓉儿,只会打打杀杀。”
话语里,那酸味儿几乎凝成了实质,飘散在空气中。
纪元听得暗自好笑。
这小妖女,连吃醋都带着一股旁人学不来的娇蛮灵动,让人又爱又气。
他正要开口,用甜言蜜语将这只炸毛的小猫安抚下来。
“笃笃笃。”
又是一阵敲门声。
这一次,声音明显迟疑了许多,带着几分矜持与犹豫,仿佛敲门之人,亦在门外徘徊良久,才下定决心。
黄蓉眉头瞬间蹙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地看向门口,原本攀在纪元手臂上的小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纪元也是眉梢一挑,眸中闪过一丝玩味,朗声道:“请进。”
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没有黄蓉那般灵动的闯入,而是一位白衣胜雪的绝色女子,如同月光凝聚而成,静静地、亭亭玉立于门前。
清冷如冰琢,绝代似仙临。
正是王语嫣。
她似乎也没料到黄蓉会捷足先登,清澈如琉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一丝愕然,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随即,那愕然迅速被她惯有的清冷仪态所掩盖,只是那微微颤动的、蝶翼般的长睫,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对着纪元盈盈一礼,动作标准得如同画中人。
“纪公子。”
她的声音,清冽如山涧泉水,叮咚作响,却比方才少了几分从容,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语嫣……语嫣在琅琊福洞中看到几处武学秘籍的记载,颇有疑难。”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不自觉地掠过被纪元半护在身前、正仰头对他撒娇的黄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有不甘,有委屈,像是一件珍爱的宝物被人抢先占有,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战意。
厢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甜腻的桃花香与清冷的兰花香无声交织、碰撞。
两个同样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再次无声对峙。
无形的电光,在她们目光交汇的刹那,于空气中噼啪作响。
黄蓉见状,心中警铃大作,如同护食的小兽。
好你个神仙姐姐!
晚宴上眉目传情还不够,现在竟追到这里来了?真当我黄蓉是泥捏的不成?
她眼珠灵动一转,计上心头。
抢在王语嫣说明疑难之前,她已笑靥如花,语气天真烂漫得仿佛不谙世事,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地刺向对方:
“哎呀,王姑娘真是勤奋好学呢。”
她侧过头,对纪元甜甜一笑,更显亲昵无间。
“不像我,天生愚笨,手脚也笨拙,只会些拳脚功夫,舞刀弄枪,上不得台面。”
她故作苦恼地皱了皱小鼻子,随即话锋一转,目光狡黠地看向王语嫣,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哪里比得上王姑娘这般冰雪聪明,博览群书,通晓天下武学?简直是……是行走的武学宝库呢!”
“不过呢……”
她的笑容更甜,话语却愈发刁钻。
“武学这东西呀,光说不练,可是不行的哦。”
“正所谓‘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王姑娘理论再是精通,若是不懂内力如何运转,不懂临敌如何应变,怕也只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吧?”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戳中了王语嫣内心最深、最不愿被人提及的痛处——她熟知天下武学,自己却偏偏手无缚鸡之力。
王语嫣的脸色,“唰”地一下,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她身上的白衣一般苍白。
她娇躯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贝齿下意识地轻咬住嫣红的下唇,留下浅浅的齿痕。
论口舌之利,十个她也未必是黄蓉的对手。
但她骨子里那份源自姑苏王氏、源自琅嬛福地的骄傲,让她纵然难堪,也绝不肯轻易示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起那双因羞恼而蒙上水汽、却更显清冷倔强的眸子,迎上黄蓉那带着挑衅的目光。
声音虽然依旧轻柔,却仿佛淬了冰,带着一丝锐利的反击:
“黄姑娘说的是。”
“语嫣确实不擅武艺,这一点,无需黄姑娘费心提醒。”
“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巧妙地转向纪元,那清冷的眼波中,恰到好处地融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依赖与难以言喻的委屈,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治家理政,主持中馈,却也并非只需舞刀弄枪便可胜任。”
“需得心思缜密,性情沉稳,方能将千头万绪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似黄姑娘这般……跳脱刁蛮,任性妄为……”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直指黄蓉跳脱任性的性格,暗讽其不够稳重,难当需要端庄持重的“正宫”大任。
“你!”
黄蓉顿时杏眼圆睁,两颊气得鼓鼓的,像只被惹恼了的河豚。
这神仙姐姐,看着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怼起人来,竟也是这般绵里藏针,毫不留情!
眼看一场没有硝烟的“后宫战争”就要再次升级爆发。
厢房内的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只待一触即发。
“哈哈哈……”
就在这时,纪元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与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冲淡了这凝重到几乎窒息的气氛。
他动了。
左手依旧稳稳地揽着黄蓉柔软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这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更紧地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瞬间僵硬又慢慢软化下来的身体。
右手则闪电般伸出,修长的食指在王语嫣光洁饱满、微微蹙起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霸道,让王语嫣浑身一震,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脸上瞬间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薄粉。
“好了好了。”
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磁性,如同醇厚的美酒。
目光温柔地扫过怀中兀自有些不服气、却已不再炸毛的娇俏人儿,又看向面前因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而有些不知所措、更显清丽绝俗的仙子。
“你们两个啊,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掌心之肉。”
他一手感受着怀中少女的柔软温香,一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肌肤和那瞬间的轻颤,语气无比认真,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宠溺。
“在我心里,一般无二,谁也替代不了。”
这话一出,黄蓉和王语嫣都是娇躯一震。
脸上那两抹红霞,愈发娇艳。
心中那点针锋相对的争斗之意,竟如同春雪遇暖阳,不自觉地消散了大半,只余下一种复杂难言的、带着羞涩与窃喜的情愫在悄然滋生。
纪元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却又无比认真,精准地把握着平衡:
“武学之道,浩如烟海,各有擅长之处。”
“蓉儿你灵性天成,于招式运用、临敌应变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与直觉。”
他低头,在黄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让她脖颈都泛起红晕。
“方才你问的九阴心法,其实关键在于‘意在神先,神随意动’,那一点窒碍,不过是你心思太活络,反而忽略了最根本的定境。待会儿,我单独与你细细分说,保管你豁然开朗。”
他又转向王语嫣,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语嫣你博闻强记,于武学理论、百家之长上,见识之广博,堪称当世无双。”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羞涩而微垂的、如蝶翼般颤动的眼睫上。
“你方才所问琅琊福洞秘籍疑难,涉及逍遥派‘气随意注,无所不至’的精髓,确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更需辅以实例演示。”
“这样吧,今夜先好生歇息,明日,我亦会寻时间,与你‘深入’探讨一番,定让你明了其中关窍。”
他特意加重了“深入”二字,语带双关,眼神中的深意让王语嫣心头一跳,脸颊更烫,不敢再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