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眠偏了偏头,眉心不自觉的皱起,想将自己的脸从云述的钳制中解放出来。
感受到手中挣扎的力道,云述也没有强迫,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任由他挣脱。
云述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池眠就已经先一步匆忙出声:“抱歉,等等,我有东西忘拿了,稍等我一下。”
语罢,没管云述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池眠立刻转过身去开门,黑着一张脸,眼神阴郁,薄唇不自觉的紧抿着,不发一言的往洗漱台走去。
云述的手还停在半空,他望着池眠那急冲冲的背影,眉头轻蹙,漆黑浓郁的眼神中满是探究之意。
怎么了?
偌大的洗漱台前。
池眠迅速拧开水阀,低垂着头,垂下的发丝遮住了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只是默不作声的将水流源源不断的往自己脸上泼去,手中还在不停搓着刚刚被云述捏着的位置,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直至疼痛感渐渐覆上那种怪异的触感,池眠这才慢慢停下继续搓着下巴的手,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映出来的分明是一个脸色苍白唯有下巴上晕染了红意,脸侧还在不停向下滴落水珠的清冷少年。
但池眠却仿佛透过这一面镜子,看到少时孤伶无助的自己。
灯光昏黄且有些杂乱拥挤的客厅内。
殷秀捏着小池眠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又朝着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见小池眠皱着眉被呛得止不住的咳嗽,殷秀这才撒开手将他往旁边随手一撇。
她又抽了口指尖夹着的女士香烟,似享受又似无趣般悠悠的看着吐出的烟圈慢慢在空中消散开来,后偏头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一直抽着烟喝着酒的池城,挑眉道:“呦,你这和前妻生的儿子,长的还挺标致的,长大后,不知又能祸害多少小姑娘。”
“呵。”池城狠狠忒了一口,目光厌烦的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小池眠,声音中满是浓浓不喜,“和他那个不要脸的妈一个死样子,指不定长大后又要去勾引谁!”
殷秀又抬手揪了揪小池眠的脸,看的人心怪痒的,想凑上去亲一口,就被小池眠挣扎着扭过了脸,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别碰我。”
“呵。”殷秀见他这副宁死不屈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模样也没了好心情,她直接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没教养的东西。”
十二三岁的池眠正是脾气倔强的时候,还不知道如何收敛自己身上的刺,也不知道该以一个怎样的性格在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存活下去。
他捂着自己有些发麻的侧脸,阴郁的看着那个浓妆艳抹满身风尘气的女人:“你不是我妈。”
殷秀换了个姿势,靠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这个小屁孩:“我怎么就不是你妈了?我和你爸结了婚,不是你妈是谁?”
小池眠只一味倔强的秉持着自己的观点:“你就不是我妈,你也不配做我妈。”
“呦。”殷秀笑了,“怎么,我不配做你妈,你那个把你丢了不要你的亲娘,就配做你妈了?”
“认清点儿。”殷秀点着小池眠的脑袋,“你是个没人要的东西。”
一旁听得烦的池城皱着眉头,扭过头呵斥了一声:“就是个没用的东西,跟他讲那么多干什么,吵死了。”
语罢又在那念念叨叨:“要不是因为什么警察什么法律,老子早把他给丢了,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他那个破亲妈都不想管他,老子凭什么要供着他……”
不知道第多少次听到耳边这些熟悉的话,小池眠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他只低着头,不发一言的攥紧拳头默默站在角落里,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殷秀又想起了小池眠的那张脸,轻佻的笑了笑:“那可说不准哦。”
“就凭着小东西的脸,等再长开点儿,傍个有钱人那不是轻轻松松的吗。”
池城扭头看了一眼小池眠,混浊的眼里满是打量:“真有有钱人能看上他?”
殷秀肯定的点点头:“就凭我这眼神,肯定的。”
“再说了,他这脸长的可标致的很,那些个有钱的富婆可就好他这一口,钱那都不是事儿。”
“呵。”池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小池眠,“你最好是有那些本事。”
而听着两人在自己面前毫不顾忌的将他当成一个商品来估值买卖的池眠,仍旧低着头没说话,但那被发丝遮住的眼神里,却布满了浓浓的阴郁之色。
“嘶。”
沉浸在回忆中的池眠被手心传来的疼痛拉回了思绪,他瞥了眼因不自觉攥紧而让指甲在手心留下几道深深印子的掌心,不在意的随手甩了甩。
压下那些杂乱晦涩的回忆,池眠将手放在水流底下,垂眸一遍又一遍用力搓洗着自己的手,直至感受到了皮肤传来的微微刺痛,池眠这才缓缓关上了水阀,扯过一旁的酒精湿巾来仔仔细细擦干净自己脸上、手上的水渍。
最后又抬眸看了眼镜中那除了下巴上的皮肤有些红,以及颧骨处多了道伤口之外,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自己,这才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离开。
_
门外。
听到动静,正悠闲扣着手等待某个一去不归家伙的云述终于放下了手,懒懒散散的看向池眠。
“怎么了?怎么去了那么久?”打量的视线在他那脸侧微湿的发丝,和他那更红几分的下巴多停了几秒,这才挑眉开口,“玩水去了?”
池眠垂眸摇摇头,兴致不高:“没有,刚刚找东西的时候蹭上了灰,就简单洗了洗。”
“这样啊。”云述颔首,也没有多问,只是视线又落在了池眠的颧骨上。
他对着池眠扬了扬下巴,示意:“现在能把你这伤怎么来的说清楚吗?”
池眠扯着书包带子的手蜷了蜷,低着脑袋,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没什么,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云述挑眉,声音泛着冷意:“自己不小心摔的?自己不小心能摔成这样?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划出来的痕迹。”
池眠:“就是摔在地上,然后被地上翘起的水泥棱角划的。”
云述双手抱臂靠在墙边,就这么悠悠的看着池眠:“别告诉我你是平地摔?”
池眠:“……嗯。”
云述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他:“确定?”
没等池眠点头,他又跟了句:“想好再回答,我又不是没嘴不能问。”
池眠:“……”
见云述目光直直的盯着他,一副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模样,池眠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
他磨磨蹭蹭的走到云述身边,低着头伸手揪住云述的衣角,然后轻轻晃了晃,声音闷闷的:“你就别问了,好不好。”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
我知道你能处理好,但我不想。
我要,任他肆意妄为,任他肆意疯长,任他将自己作进深渊。
云述垂眸看了眼自己被对方捏在手心里的衣角,又抬眸看了眼低着脑袋委屈巴巴的池眠,心里不觉有些好笑。
他散漫扬眉,嗓音轻缓,拖着长长的腔调:“你这是……在对我撒娇?”
池眠:“……”
系统:“……”神**撒娇。
池眠闭了闭眼,狠狠的吸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心一狠点头:“……嗯。”
系统看的叹为观止:“……太狠了,狠人啊。”
池眠满头黑线:“快闭嘴吧。”
“行。”云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对着我撒娇啊。”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不问了吧。”
池眠:“。”他的手痒了,怎么能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成这样。
心情超好的云述主动勾过池眠的书包带子,把书包勾到了自己的手里,然后推了推池眠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嗓音愉悦又轻快:“走吧,去上学。”
看着自己书包被对方拎过去,且说着要上学时心情还这么愉悦。
池眠:“……”他脑子没问题吧。
_
两人慢慢悠悠的往学校走,走着走着,云述又说起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
他偏头对着池眠抱怨:“你都不知道,我这一段时间有多累,累的我都要失眠了。”
池眠:“……”
他侧眸:“你这一段时间不都请假了吗?”
言下之意,你又没上学你在累什么。
云述:“是请假了,可这跟我累又不冲突啊。”
池眠:“…那你是去干什么了,这么累?”
云述低头踩着散落在地上的落叶,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咔嚓”“咔嚓”声,他回答:“都怪那些蠢货,自己没本事蠢的要死还在我的地盘上留了一大堆的烂摊子,最后还得我亲自去处理,烦死了。”
哦,池眠明白了,他是去处理这个地域内其他存在的“云述”了。
池眠装作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懵懵道:“烂摊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烂摊子。”
云述也没怀疑,继续踩着他的落叶玩,随口道:“谁知道呢,蝴蝶效应吧。”
池眠:“哦。”
云述好笑的抬眸:“知道我在说的是什么吗,你就在那‘哦’。”
池眠乖巧摇头:“不知道。”
云述:“算了,不知道也没什么。”
他看了一眼池眠,叮嘱道:“最近这里不怎么太平,别一个人出去,多注意点儿,也别和陌生人说话。”
池眠懵懵点头:“哦,好。”
“行了。”云述扯了他一把,“快点走吧,别迟到了。”
看着前方云述那悠闲散漫的身影,池眠问系统:“你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最近没怎么关注云述动向的系统也有些懵,它说:“稍等哈,我来翻翻网络。”
池眠:“?”
“你不是应该去翻你的资料库吗?”
系统边扒拉着新闻边道:“他说这片地方不太平,而且还说了蝴蝶效应,所以看看当地新闻是最快的。”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崩坏了,有时候资料库的信息也不一定准确。”
池眠:“哦。”
“找到了!”系统兴奋道,“我来看看啊。”
“近期,栾都内发生多起持刀捅人事件……”
“有一居民报警,发现自家的地下室内无故多了几具尸体,经调查后发现,凶手竟是自己的枕边人……”
“惊!深夜常响起惊叫声却不见人影,究竟是什么原因……”
“有人称他曾目睹一个人复活的全过程,这是不是因为当下人的精神压力过大而产生的幻觉……”
“一小伙修脚30年刮下万人脚皮作画,有人出价20万收购……”
“……”
池眠满头黑线:“你这都乱入了什么啊。”
系统手忙脚乱撤回:“不不、不好意思啊,走错频道了走错频道了。”
池眠:“。”
忽略系统最后乱入的那条新闻,结合前几条来看,好像,这种涉及到人命的事件尤为多。
池眠问:“栾都之前也是这样吗?经常有这种涉及人命的事情发生。”
系统:“没有吧。这种事虽然也有,且因为云述的缘故,发生的也不算很少,但像现在这种高频率高密度的发生,确实是不太正常。”
池眠:“结合刚刚云述说他去处理那些赝品,有没有种可能,这些事或多或少跟其他的‘云述’有关系?”
系统:“关系那肯定是有的,但要发生这样的事件,需要的‘云述’的数量也应该很多啊。”
“一般情况下,他们的数量都是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线上的,不可能会突然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
池眠不解:“数量保持平衡?可他们身上的任意一个细胞不是都能重新生成一个新的他吗?为什么数量还会保持平衡?”
系统解释:“虽然他们的分裂再生能力非常强,再生的速度也很快,但相应的,他们死亡的频率和数量也是非常高的。”
“不仅有其他被他体质影响的人会动手杀了他,就连他们自己内部也在自相残杀。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数量能够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池眠:“那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的数量才会失衡?”
系统:“通常情况下是他们情绪波动非常强烈的时候,或是想分裂再生的欲望非常强烈的时候,嗯……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这两种,其他的倒没什么参考性。”
池眠:“就凭着云述对那些所谓‘赝品’的厌恶程度,第二种应该不太可能。”
“那就是第一种?”
系统迟疑:“应该也不太可能吧,他的情绪一直挺稳定的,应该不太可能会突然有波动。”
池眠惊讶:“他的情绪稳定?”
系统:“嗯……一直在稳定的变态,这怎么能不算稳定呢?”
池眠:“……”
系统:“‘情绪波动非常大’里的这个情绪一般指的是七宗罪里的那七种。”
系统分析:“‘暴怒’应该不至于吧,有谁敢惹他啊,都是当祖宗供着的。”
“‘暴食’也不至于,又不是饿死鬼投胎。”
“‘懒惰’……哪有突然就非常非常懒惰的,况且他天天出去找乐子,现在勤快的很。”
“‘嫉妒’,这个也不至于,他这样,有什么能让他嫉妒的。”
“‘傲慢’,他不一直是傲慢的吗,这个最稳定。”
“‘贪婪’,这个和‘嫉妒’差不多,他要什么没有啊。”
池眠慢慢开口:“那就还剩一个……‘色欲’。”
池眠和系统心里同时一惊: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