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眠,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很冷血吗?!”
“不管他怎么对你,他可是你的爸爸啊,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自己亲戚的女人在义愤填膺的骂着自己,小池眠真的很想问:
他真的能配称之为我的“爸爸”吗?
小池眠捂着自己被酒瓶砸出血的额头,半靠在一楼的楼梯扶手上,艰难的稳住自己晕眩的身体。
他漠然的目光顺着脚下的酒瓶碎片,缓缓上移,越过楼梯台阶上那些四溅的酒液,最后缓缓落在坐在二楼阶梯上喝的酩酊大醉的池城,而后视线偏移,落在池城身边堆满的那些或空或满的酒瓶上。
他轻声开口,明明正是朝气蓬勃招猫逗狗的少年时期,但池眠看起来却像是一张上个世纪的黑白老旧照片,静默,又带着生活重压下的死气沉沉:“池城,信不信我去报警,去跟那些警察说,你杀了殷秀。”
平静漠然的视线缓缓移至不远处二手老旧的柜式冷冻柜上:“就说,尸体现在还在家里,被你分成了无数块。”
“有些已经被你扔了,但有些,还在家里冻着。”
“你敢!!”大着舌头的怒吼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一同传来,“老子可是你爹!你以为老子进去了,你还能好好活着?!你那个不要脸的妈早就不要你了!!你看她这些年来找过你一次吗?!”
“你能好好活到现在全靠老子!!你现在竟然还想着送你老子进去!!我看就该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掐死!!!”
小池眠缓缓侧过脸来,目光短暂的略过砸在自己脚边的酒瓶碎片,忽略脸侧那被碎片划伤带来的刺痛感,漠然的视线有着短暂的失神。
小池眠很疑惑,好好的活到现在吗?
什么样才叫“好好的活到现在”?
是指他身上长年累月不会消退的青紫痕迹吗?是他经常吃不饱饭而被饿着的肚子吗?还是他要经常面对父亲喝醉酒后满怀恨意的殴打和辱骂?
小池眠觉得,如果这样叫“好好的活到现在”,那他宁愿像池城刚刚说的那样,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掐死。
小池眠平静的回答:“如果不能活,那就死好了。”
“死?!”听到小池眠回应的池城顿时勃然大怒,“你凭什么死?你有什么资格去死?你就应该替你那个跑了的妈给我赎罪!!”
“凭什么她现在能过上好日子?!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我的工作才丢了!!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早该死了的东西!!”
小池眠的情绪没有因池城嘴里怨毒的辱骂有任何的波动和起伏,他冷漠抬眼看着邋遢颓丧,看不出半分年轻时优越外貌的池城,语气平淡:
“我妈跑了是因为你经常打她,她受不了才跑的。你工作丢了是因为你整天游手好闲,偷奸耍滑还酗酒。这些和我没有关系。”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才打过一顿小池眠,还是因为喝醉酒了没什么力气,池城只坐在楼梯上恶狠狠盯着楼下站着的小池眠,口中咒骂不停的同时还在往自己的嘴里灌着酒:“呸!”
“还在为你那个妈说好话,那你有本事就去跟着你妈过啊!看她愿不愿意要你,恐怕避着你都来不及吧!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你妈连跑的时候都不愿意带着你这个拖油瓶!!”
“老子愿意养活你到现在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以后像你那个死了的后妈说的那样,傍几个富婆弄点钱给你老子花!!”
小池眠对池城的话依旧毫不在意,眼睫轻垂:“我没有为她说好话,跑不跑,带不带我走,那都是她的选择。”只是我没有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的渐渐流逝,看着屋内光线慢慢变得昏暗,感受到额头上的血迹缓缓凝固,看着池城喝的愈发的醉,愈发的昏沉,愈发的暴躁。
小池眠的目光落在铺满瓷砖的阶梯上,那在窗外偶尔穿进来的车灯的映照下泛着光亮的酒液上,他轻轻上了几步台阶,站在楼梯上,抬头看着又要开始耍酒疯的池城,声音平静:“池城,我受够你了。”
“我要去报警。”语罢,没等池城有什么回应,小池眠便作势要下楼出门。
喝了酒本就暴躁的池城这时脑子已经没了任何的思考能力,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阻止他,不能让他去报警,不然我就会被枪毙的,不行不行不行!!阻止他!!!
“回来!!”池城朝着池眠嘶吼着,摇摇晃晃的就要起身去抓池眠,“你给老子回来!你敢!!!你这个该死的玩意!!你敢!!!”
小池眠就这么静静的盯着池城看,一边看一边缓缓的后退走下楼梯,最后侧身站在扶手的一边,空出阶梯下方那片布满了玻璃碎片的空地。
“我敢。如果你今天不杀了我,那我就会让你去坐牢。”
这一句话无疑是一个催化剂,让池城愤怒的情绪瞬间占满了整个脑子,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今天非要把这个有可能暴露他杀人了的小兔崽子给除了,以绝后患!!
小池眠不躲也不着急,就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踏上楼梯,摇摇晃晃的向下走。
然后,再不留神的踩到躺在楼梯上那空了的酒瓶,又恰巧另一只脚踩上那片满是酒液十分光滑的瓷砖,最后再……
“咚!”
“嘭!”
“啊!”一声短促而又凄厉的惨叫声在这片寂静的屋内响起。
小池眠仍旧沉默的站在原地,沉默的低着头,漠然的看着猩红的混杂了酒液的血泊缓缓蔓延至自己脚下。
“嘀嗒”“嘀嗒”“嘀嗒……”
小池眠垂眸平静的看着躺在混着玻璃碎片的血泊中的池城,心中毫无杂念的默默数着钟表走动时发出的声响,对池城的嘶吼、哀嚎、恳求、痛哭流涕、咒骂声充耳不闻。
“……”
等到池城的声音由尖厉变得嘶哑,再变得奄奄一息,直至无声无息时,小池眠这才漠然的抬头看向身后的钟表,轻轻开口:
“12点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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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眠坐在警局大厅内的座椅上,低着脑袋沉默的盯着手中捧着的装满了热水的纸杯,对耳边虚伪的哭泣、怒骂、和警察劝诫安抚的声音充耳不闻。
一个女声指着他的鼻子骂:“那是你爸!你爸啊!你怎么就这么冷血!帮你爸叫个救护车能怎么你了?!就算他杀人了打你了,那可还是你爸啊!!”
小池眠并没有回答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没有说他没有手机,没有说他不知道父亲的手机在哪,也没有说周边的邻居都很厌恶他们这充满了争吵压抑的家庭。
他什么都没有说,睫羽静默的轻垂着,只是沉默的捧着手中的热水,垂眸静静的听着周遭嘈杂又充斥着各种各样负面情绪的声音。
这个世界,真没意思。
室外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万物生发,温暖的阳光缓缓穿透玻璃,洒在小池眠的脚边。
处在阴影下的池眠看着脚边那道快要爬上自己脚背的阳光,慢慢收回视线的同时,也缓缓的将脚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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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眠看着正午时分穿透玻璃洒在自己脚边的阳光,漫不经心的向里挪了挪,避开那道和煦的暖阳,他抬眸看向钟名,淡声回答:
“但是,当你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冷血就是弱势者最好的生存方式。”
这句话是在对钟名说,却也是在跨越时间与空间,对着少时的自己说的。
更是在替少时的自己,回答那个他当时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
钟名反问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你没有自保能力吗?你是弱势者吗?”
池眠没有回答钟名的提问,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而是直视着钟名的眼睛,冷漠道:“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一条法律条文明确规定,如果不见义勇为的话就要付法律责任吗?”
钟名心中无端觉得有些愤怒,还带着些茫然,他不明白这种力所能及的为了社会好的事为什么有人不愿意,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是没有,但……”
“那不就行了。”池眠打断他的话,懒散的向后一靠,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如果你非得要一个原因,那我只能说。”
“我不想。”
他还没有大方到能够不计前嫌的去拯救一个要害他的人。
“行。”钟名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似是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冲动了,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池眠,“抱歉,刚刚是我冲动了。愿不愿意这都是你的自由,不好意思。”
池眠无所谓的摆摆手:“没关系,我本来就不在意。”
他与钟名对上视线,一字一句缓慢道:“我对于你们口中的组织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没什么存在感的普通人,并且,我对于你们三番五次来骚扰我的事觉得很不喜,我不喜欢麻烦,而你们现在于我而言就是麻烦。”
“所以,以后可以别找我了吗?就当没我这个人。”
听完池眠这一番话,钟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于给你带来的不便,我们很抱歉,是我们过于理所当然了,抱歉。”
钟名看着池眠的眼睛,问:“但还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不会加入我们,那你会选择帮云述吗?”
池眠:“不会。无论是你,还是云述,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参与。”
“好。”钟名点点头,又补了句,“见过你这件事和与你交谈的内容,我不会告诉云述。”
“再见。”
“随便。”池眠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对于钟名口中的“再见”他也没有回应。
钟名在起身离开时深深的看了眼池眠,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背影依旧是那样的挺拔坚韧,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缓慢而又坚定的从阴影走入阳光之下。
望着钟名的背影渐渐远去,池眠才抬手勾起自己的书包,对着系统道:“我们也回去吧。”
“好。”系统讷讷的应了声,踌躇片刻,又小声问:“那个,你为什么要这么和钟名说啊。”
感觉……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