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眠搭在云述手背上的指尖一顿,片刻后,又继续之前想要将其扯下来的动作。
对于路江是“暴食”这件事,池眠其实并没有太意外。
愈发向云述贴近的容貌,与“云述”们吃与被吃的畸形又病态的关系,无法戒断以及无法克制的持续性进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的身份不会太简单。
即使不会是“暴食”事件的主人公,但也会与“暴食”事件有着偌大的关联。
暂且没管“暴食”的事,池眠现在只想把那个捂着自己眼睛的手给拿下来。
他不明白,不过是多了一个云述而已,就算两个云述之间有什么嫌隙,那也应该和他这个局外人没什么关系才对。
扒拉了半天,云述的手还是纹丝不动,池眠忍不住蹙了蹙眉,对着他道:“手放开。”
云述不听:“不要。”
对面新出现的云述看着那个被赝品亲密揽在怀里的池眠,漆黑的瞳眸深邃而又诡谲,鸦黑的睫羽下藏着不明的情绪,良久,他突然轻笑了声。
带着厌恶和势在必得的挑衅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那个赝品身上,没管对方周身外泄的恶意有多浓稠,他只轻轻勾了勾唇角,殷红的唇瓣轻启:
“赝品就是赝品,你以为你能在他的身边待多久?”
这么有趣的人,你一个该死的赝品又有什么资格去占有。
等挑衅完那个赝品后,新出现的云述又用附骨般晦涩的目光将毫无知觉的池眠细细舔舐了一番。
满足自己窥伺的欲望后,他这才好心情的扯着手中的帽子,带着那个蠢货悠然的离开这里。
对池眠的争夺与占有并不急于这一时。
反正,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与此同时,等那个该死的赝品和他手中的蠢货一起离开后,云述这才慢慢松开捂着池眠眼睛的手,打算带他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池眠在重新见到光亮后不适的眨了眨眼睛,等适应好面前的光线,他才转头看向云述,蹙着眉,目光含着浓浓的不解:
“捂住我的眼睛做什么?”
云述眨巴眨巴眼,委屈巴巴道:“那个赝品太恶心了,我这是为了眠眠好啊。”
“乖,咱们不看那些脏东西。”
池眠:“……”
他一言难尽的看了眼云述,不禁有些疑惑:“你认真的?”那不都是你吗?
云述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了,以后见到那些可恶的赝品们就离远点儿。”
“最好是一见面就杀了他们。”
语罢,云述又觉得有些不妥:“不行,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眠眠以后要是不小心看到他们,就别和他们说话,直接当空气无视最好。”
池眠微笑:“。”
确诊了,病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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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该知道的,就不该图什么可以彻底躺平而来的。
现在“暴食”已经出现,躺平这个词在池眠这儿将彻底化为乌有。
思及此,本就不喜欢过年的池眠不禁更烦闷了几分。
好麻烦。
池眠木着一张脸,双手揣在棉服兜里,面无表情的避开一个又一个在人海中胡乱冲撞的人。
然而,在这种密集到仿佛是沙丁鱼罐头的空间里,想要完全不被碰到是不可能的。
即使池眠已经再怎么小心,甚至将自己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尽可能的给遮的严严实实,还是不免会有一些无法避免的肢体上的碰撞和皮肤上的轻擦。
一想起刚刚那个被家人扛在肩头吵闹至极的小孩,那不小心被小孩胡乱挥舞的手擦到的脸侧顿时更令人不适起来,池眠自到这儿就没松开的眉头也更加紧了几分。
因着与云述接触时那不知何时消散下去的厌恶感,这让他错误的认为自己已经对于简单的触碰没了那种反感和抗拒。
但是通过刚刚那个小孩不经意的触碰,池眠这才知道,其实并没有。
只不过是云述这个“干净”的人有些例外而已。
他现在只觉得非常烦躁,情绪也开始有失控的倾向,心中更是有股难言的情绪在不停的冲撞。
从前那些没什么存在感的情绪也像是突然嗅到血腥味的饿狼一般,如浪潮般汹涌着一股脑的反扑而来。
那些令人恶心的场景又再一次在池眠眼前轰然炸开。
他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慌,很闷,带着令人喘不过气一般的窒息感。
不行,好恶心好恶心,要去清洗,去清洗…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然而,他才拧着眉从人海的中央挤到靠近路旁商铺的边缘时,一连串令人无法忽视的“砰”“咔嚓”等酒瓶碎裂的声音却穿过这喧嚣的人群钻到池眠的耳朵里。
这熟悉的仿若附骨之蛆般的声音使他忍不住抬眸向声源处看去,而这一看,就顿时被钉在了原地,步子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不远处一个偏僻窄小的巷弄里,一户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子里,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明显是喝醉的男人正拎着酒瓶往摆满了丰富菜肴的桌子上砸去。
边砸口中还边恶狠狠的骂道:“你个败家娘儿们!老子一个人在外面赚钱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你就知道花钱!!就知道花钱!!!”
缩在角落里那个衣着朴素到有些可怜,完全看不出任何像是会乱花钱的女人苍白着脸连连辩解:“不是、不是,我没有……”
“没有?!”男人不依不饶,指着散落一地的丰富菜品冲着女人吼道,“这些都是什么?啊?!都是什么?!”
“什么日子啊?你又有什么能耐啊?我们家是能这么随意挥霍的吗?!”
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解释:“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着今天过年,给汝汝买点好吃的……”
明明男人口中的丰富菜肴不过是普通人家里的常出现的那些,顶多是就是数量比平常多了那么一些,完全谈不上是有多“丰富”。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男人的声音反而更暴躁了几分:“她吃?!她凭什么吃?!她一个赔钱货吃什么吃?!”
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话和场景让池眠不禁觉得有些恍然和晕眩。
恍惚之间,他突然分辨不清这个暴躁又令人厌恶的声音究竟是在说那个小女孩,还是在说他。
“他配吃吗?!还要吃这个要吃那个!!老子愿意养他都是给他脸了!”池城一把将面前桌上的食物都给掀翻在地,口中骂骂咧咧满是些无法入耳的咒骂。
池眠的妈妈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不是……过年了,我想买点眠眠爱吃的……”
“呸!过年?!过年怎么了?!过年了就是理由吗?!!”说完池城又拿起手中的酒瓶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一口。
混着酒液的胡子看起来邋里邋遢,池城见对面那个女人唯唯诺诺的模样就来气,心中的因赌钱输了钱的怒火在酒的浇灌下再次猛窜。
他忍不住抬手将酒瓶向池眠的妈妈砸过去,上前就要开始动手。
池眠的妈妈条件反射的抱头蹲下,然而却还是得不到池城的停手,换来的只是更猛烈的殴打。
小小的不过五六岁的池眠就这么捂着自己的嘴巴缩在不远处的柜子里,无法控制的泪水从那双明亮却布满了恐惧的眸中不断的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模糊不了他的听觉。
男人接连不断的谩骂殴打声,女人因疼痛而无法抑制的抽泣,还有窗外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构成了小池眠无法忘却的噩梦。
隔着柜子的微敞的缝隙,池眠的妈妈即使是在自身难保的同时,还在对着小池眠轻笑着摇摇头。
通过她开开合合的嘴巴,小池眠知道,她在说:
“别看,别出来,闭眼,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样怎么会没事?!!
小池眠咬着牙,攥紧了手中捏着的空酒瓶,他想推开门去救他的妈妈,但他才刚有动作,仿佛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妈妈开始拼命的摇头:
“别过来,不要,就呆在那里,求求你了,别过来……”
看着妈妈那张恐慌又恳求的面容,小池眠心中是无尽的茫然。
这样是对的吗?她在这个家里承受那么多的痛苦,是对的吗?
“眠眠乖,只要眠眠乖乖的妈妈就没事……”
“别出声,别出声,等你爸爸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妈妈不能没有你,妈妈留在这个家都是为了你,眠眠一定要乖乖的,听话啊……”
“别看,别过来,妈妈没事,妈妈没事……”
“…………”
某一天,在池城再一次耍完酒疯后,哪怕浑身都是青紫疼痛的小池眠仍坚持着抬起了自己的手。
轻轻碰了碰妈妈嘴角的伤口,他平静的抬头看向这个即使憔悴却难掩清丽面容的女人,说:“妈妈,离开这里吧。”
“不行不行!”妈妈赶紧将池眠搂进自己的怀里,“妈妈如果要离开的话是带不走你的…眠眠不能没有妈妈……”
池眠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说的话,他很平静又很轻缓的说:“不用带走我。”
“妈妈,你走吧,不要管我。”
“你要离开这里……”
看着眼前这熟悉至极的场景,池眠空洞着视线,忍不住抬步向巷弄里缓缓走去,口中轻声呢喃着重复:“你要离开这里……”
“池眠!”一道熟悉又焦急的声音突然从池眠的背后传来。
云述穿过拥挤的人群,一把将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的池眠揽进怀里。
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不忘委屈巴巴的抱怨:“你都不知道我转身就看不见你的时候有多担心。这里人那么多,都说了要跟紧我吧,你怎么转身就不见了。”
云述边揽着他往回走边控诉:“让你和我牵手你还不愿意,现在知道牵手的重要性了吧?”
然而怀中的池眠就好似完全没听到一般,只紧紧的攥着云述胸前的衣服,看不清狠狠埋在衣服里的面容,只看清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然而这里黑灯瞎火的,周遭还都是拥挤的人群,云述并没有察觉到池眠的小动作,只以为他是在厌烦这些密集的人群。
他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塞了塞,带着他理所当然的穿过那些视线狂热粘腻的人自发留出的通道。
然而人群实在拥挤也实在吵闹,那个极佳的观赏位置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两相结合之下,让云述也不禁觉得有些烦闷。
他忍不住跟怀里一直沉默没什么动静的池眠抱怨道:“下次再也不来了,我们自己去……”
感受到腰间那轻微疼痛和痒意,云述口中的话戛然而止,他不禁垂眸向怀中看去。
然而这一看就发现池眠似乎有些不对劲。
脑袋紧紧的埋在自己怀里,攥着自己衣服的手也在轻轻颤抖着,还隐隐约约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响。
云述不禁有些担心,他轻轻拍了拍池眠的背,温声呼唤:“眠眠?怎么了?你怎么了……”
然而池眠现在听不进去任何声音,脑袋里满是一片高昂尖锐的高频嗡鸣声。
周遭嘈杂的吵闹声伴随着儿童尖叫哭笑的声音不停的往池眠耳朵里钻,他控制不住的感到心悸,本就较浅的唇色如今更是苍白的毫无一点血色。
尖叫吵闹的声音愈发的高昂,逐渐压下了池眠耳边那尖锐的嗡鸣声,最后汇聚成一声仿佛能穿破鼓膜的碎裂声。
被掀翻在地的食物、散落一地的酒渍和玻璃碎片、无休止的吵闹声和嘶吼声、还有混着鞭炮声响的尖锐哭声和咒骂声……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池眠指甲紧紧的陷进肉里,垂落的长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心慌和令人恶心的反胃感无时无刻不在躁动,池眠无意识的重复着:
“离开、离开这…我要去洗手……好恶心好恶心……”
从未见过池眠如此状态的云述也开始慌了,先不管什么烟花不烟花,他赶紧一手护着池眠,一手揽着他的腰向人少的角落里走去。
边走边不住的呼唤:“眠眠?理理我啊眠眠……眠眠?”
池眠现在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脑子里只剩下了过年时鞭炮混着男女吵闹嘶吼的混乱谩骂声。
“离开这…离开这里……好恶心……”
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还是回想起了什么,池眠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丝丝缕缕令人窒息的慌乱和颤抖:“我要离开,我要去洗手,我不要过年…我要离开……”
一声带着连主人都没有意识到的脆弱的呼唤突然在云述耳边响起:“云述,云述……”
“我要离开,我要去洗手…带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