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密林中的瘴气突然浓得化不开。晨雾裹着蓝绿色的荧光,像团会呼吸的果冻,粘在防毒面具的滤网上。林深的登山靴陷进腐叶堆,鞋底传来细碎的脆响——是某种甲壳类昆虫的蜕壳,足有成人手掌大小。
“把荧光棒绑在腰间,十米内保持可见。”林海的声音闷在面具里,他脖颈的青斑透过透气孔渗出微光,像块正在融化的蓝冰。自昨夜逃出猎头族追杀,三人已在原始森林里打转了七个小时,罗盘指针始终指着正南方,却总在绕过巨型榕树后回到原点。
林浅突然指着前方:“哥,那里有片野山菌!”腐木上生长着碗口大的菌子,伞盖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边缘缀着细密的金斑。她摘下手套就要摘,被林深一把抓住手腕:“滇南雨林里颜色越漂亮的蘑菇,毒性越强。”但林海却盯着菌子出神,瞳孔在面具后收缩:“这种‘鬼面菌’,爸的笔记里说过,是苗族醒神蛊的宿主。”
不等林深阻止,林海已掏出军刀削下菌盖,放在掌心揉碎。淡金色的汁液渗出时,周围十米内的荧光虫突然集体坠地,翅膀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屏住呼吸!”他将汁液抹在三人眉心,冰凉的触感顺着额间银铃渗入皮肤,林深突然看见自己的手掌透明如蝉翼,血管里游着细小的金蚕虚影。
幻觉来得毫无征兆。林浅最先中招,她盯着前方的榕树突然尖叫:“爸!爸在那儿!”腐叶堆里伸出的藤蔓正卷住个灰衣男人的脚踝,那人穿着与父亲同款的登山靴,裤脚沾满尸蜡般的黏液。“别过去!”林深拽住妹妹,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此刻的林浅正踉跄着扑向藤蔓,指尖即将触及时,整个人突然定在原地。
林海从背包里翻出个竹筒,拔开塞子的瞬间,三只指甲盖大的赤蝎爬入手心。他咬破指尖喂血,蝎子尾部突然泛出蓝光,顺着林浅的后颈钻了进去。“醒神蛊只能维持三分钟!”他嘶吼着,面具已被冷汗浸透,“阿深,用罗盘照她瞳孔!”
林深举起罗盘,盘心的太阳纹在林浅眼中投下倒影。她猛然惊醒,盯着自己刚才触碰的藤蔓,发现那些看似植物的东西竟长着细密的鳞片,尖端的吸盘还在渗出黏液。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周围二十米内的树干上,都刻着相同的图案:扭曲的人形被藤蔓穿透心脏,胸腔里爬出金蚕般的虫子。
“是古滇国的‘人祭图腾’。”阿朵的话突然在记忆里响起,林深的指尖划过树皮,刻痕里渗出暗红色汁液,“每道图腾对应一具活尸,用蛊虫控制的活死人。”他的罗盘开始震颤,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脚下的腐叶堆——那里正传来类似婴儿啼哭的抽噎声,时远时近,像有个无形的孩子在围着他们打转。
林海突然按住林深的肩膀,防毒面具的呼吸口正对地面:“地下有中空层,距离地表不到两米。”他抽出军刀插入腐叶,刀柄传来规律性的震动,“是心跳声,集体心跳。”林浅蹲下身,扒开表层落叶,露出下面整齐排列的鹅卵石,每块石头上都刻着半只眼睛,合起来正是古滇国的“虫瞳纹”。
当第一百零八声啼哭响起时,地面突然浮现出网格状的光斑。林深抬头,发现头顶的树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枝叶聚合成巨大的人脸,藤蔓组成的嘴唇张开,吐出浓绿色的瘴气。“是‘迷魂瘴’!”林海的赤蝎蛊突然从颈后爬出,尾部蓝光已变成血红色,“这些树被下了尸蛊,能根据人的恐惧具象化幻觉——”
话未说完,右侧十米处的腐叶堆突然隆起。穿着傣族服饰的干尸破土而出,眼窝处嵌着发光的萤火虫,胸腔裂开条缝,金蚕蛊正顺着肋骨爬动。林浅的银铃突然响起,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差点伸手触碰干尸:“哥,你的醒神蛊失效了!”
林海的防毒面具已被扯掉,脖颈的青斑蔓延至半边脸颊,皮肤下隐约可见虫形凸起在蠕动。他摸出竹筒想补蛊,却发现里面的赤蝎全都蜷缩成球,尾部泛着紫黑色——是蛊虫被尸毒反噬的征兆。“用银铃割破手指!”林深想起阿朵的警告,抓起妹妹的手就往银铃边缘按,鲜血滴在鹅卵石的虫瞳纹上,地面突然像镜子般裂开。
三人坠入黑暗的瞬间,林深看见数百具干尸正躺在地下溶洞的石台上,每具尸体的手腕都缠着与林海相同的红绳,心脏位置嵌着块刻有水纹的青铜片。溶洞顶部垂落的藤蔓正将荧光虫注入尸体的眼窝,当第一只金蚕蛊振翅时,所有干尸突然同时转头,空洞的眼窝对着坠落的三人。
“抓住藤蔓!”林海甩出登山钩,却发现钩子刺入的瞬间,藤蔓渗出的竟是温热的鲜血。林深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盘心的太阳纹与水纹重叠,在溶洞顶部投下巨大的虫形阴影——那是只展翅的金蚕,翅膀上布满古滇文字,每道笔画都在吸收荧光虫的光芒。
林浅的指尖触到干尸的手腕,银饰与青铜片相撞,发出钟鸣般的清响。所有干尸突然抽搐,胸腔里的金蚕蛊破体而出,在溶洞内形成金色的虫云。林海的赤蝎蛊终于苏醒,发出尖锐的嘶鸣,却在虫云逼近时瞬间被吞噬。他突然喷出大口黑血,青斑已蔓延至唇角,瞳孔里竟映出无数金蚕振翅的残影。
“哥!”林深拽住即将坠落的哥哥,发现他后颈有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肤正在溃烂,露出下面淡蓝色的血管——与父亲临终时的症状一模一样。溶洞底部的暗河突然沸腾,无数气泡翻涌间,浮出个缠着藤蔓的人头,眼窝处嵌着两枚发光的罗盘,正是父亲遗物中的那只。
“阿深……”沙哑的呼唤混着尸蜡味传来,林浅看见“父亲”从暗河中游出,胸口的伤口里爬出半只金蚕蛊,“带虫皇玉回家,否则你哥哥会变成……”话未说完,人头突然被藤蔓拖回水中,只留下串气泡和那句未说完的警告:“……活死人的宿主。”
醒神蛊的效力彻底消失,三人再次陷入幻觉与现实的夹层。林深感觉有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脚踝,低头看见腐叶下伸出的手腕都戴着与林海相同的红绳,指甲缝里嵌着与罗盘相同的青铜碎屑。当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时,发现林海正用军刀割开手腕,将鲜血滴在溶洞石壁的虫瞳纹上。
“只有祭司的血才能激活守墓蛊。”林海的声音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他脖颈的青斑此刻已覆盖整张左脸,皮肤下的虫形凸起清晰可见,“爸当年就是用这种方法打开万虫窟的第二层,现在轮到我了。”他转向林深,右眼瞳孔竟变成了竖瞳,“别害怕,阿深,我们林家的血,本来就不属于人类。”
溶洞顶部的金蚕阴影突然俯冲,虫云化作洪流席卷而来。林深本能地举起罗盘,盘心的太阳纹与水纹突然融合成血色,将虫云劈成两半。在虫群的嘶鸣中,他看见石壁上浮现出新的图腾:戴着青铜面具的祭司站在万虫窟顶端,脚下踩着堆积如山的人头,每颗头颅的额间都嵌着虫皇玉。
“跟着虫云的缺口跑!”林浅的银铃不知何时断裂,她正用染血的银饰划开干尸的胸膛,取出里面未被吞噬的赤蝎蛊,“这些活死人是古滇国的守墓人,他们的心脏就是蛊虫的巢穴!”她将赤蝎塞进林海的伤口,蛊虫尾部的蓝光奇迹般重新亮起,“哥,醒醒!你答应过爸要保护阿深的!”
林海猛然惊醒,看着自己正在溃烂的手腕,突然从背包里翻出个铅盒。打开的瞬间,林深闻到浓烈的尸蜡味——里面躺着半块虫形玉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这是在青铜门后捡到的。”林海的声音在颤抖,“爸当年没说完的话是,虫皇玉能压制血蛊,但需要用宿主的血温养……”
话未说完,地下的心跳声突然加快。所有干尸同时转身,眼窝的荧光虫聚成箭头,指向溶洞深处的青铜门。门扉上刻着与罗盘相同的水神纹,门缝里渗出的光中,漂浮着无数婴儿形状的影子,每个影子的胸口都嵌着块虫形玉片。
林深的罗盘突然脱手,悬浮在青铜门前。盘心的太阳纹与门上的水纹共振,发出蜂鸣般的声响。当第一百零八声蜂鸣结束时,青铜门缓缓开启,门后涌出的不是冷气,而是带着体温的热风,混着蛊虫振翅的沙沙声。
“进去。”林海将虫形玉片塞给林深,自己却退向暗河,“我体内的血蛊快控制不住了,你们带着玉片先走,我……”他突然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正在角质化,指甲变成青黑色的倒刺,“我可能撑不了多久,记住,到了万虫窟第二层,找到刻着双生榕的石壁,用你的血滴在树根处——”
话未说完,暗河突然掀起巨浪,无数缠着藤蔓的活死人破水而出。他们的皮肤呈半透明状,体内的金蚕蛊清晰可见,每只蛊虫的翅膀上都刻着“祭”字。林浅尖叫着拽住哥哥,却被林海一把推开:“走!别回头!”他转身面对活死人,军刀在手中划出弧光,却在触碰到对方身体时发出金属相撞的脆响。
林深拽着妹妹冲进青铜门,门扉在身后闭合的瞬间,他看见林海被活死人拖入暗河,颈间的青斑突然爆发出强光,将整个溶洞映成蓝色。门内的通道布满荧光虫,它们组成的箭头正指向深处,而在通道墙壁上,新的图腾正在浮现:戴着青铜面具的祭司将金蚕蛊刺入自己心脏,背后长出虫形的翅膀。
“阿深,你的手……”林浅突然指着他握玉片的手,伤口正在快速愈合,皮肤下浮现金色的血管,与罗盘的太阳纹一模一样。更令她惊恐的是,林深的瞳孔边缘竟出现了细小的金斑,像有无数只金蚕在瞳孔深处振翅。
通道尽头传来婴儿的啼哭,这次是清晰的、带着血痰的哭声。当他们转过弯道时,看见满地散落的青铜婴儿棺,每具棺材都在蠕动,棺盖缝隙里伸出细小的、长着倒刺的手指。而在最深处的石壁上,刻着与阿朵银饰相同的苗文:“血祭万蛊之日,虫皇降世之时。”
林深突然想起阿朵在青铜门外的警告,她颈间的青斑与林海如出一辙。此刻手中的虫形玉片正在发烫,与罗盘产生共鸣,盘心的指针终于不再旋转,而是直指前方某个点——那里有棵巨型榕树,树干上缠绕着数百条金蚕蛊,树根处渗出的液体,正是父亲笔记里记载的“活死人之血”。
地下的心跳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更清晰。林浅突然抓住哥哥的手腕,盯着他逐渐角质化的指尖:“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遇到的所有活死人,都戴着与林海相同的红绳?还有父亲的警告‘别信脖子有青斑的人’,难道……”
她的话被突然炸开的青铜棺打断。一只婴儿大小的活死人爬出来,皮肤下的金蚕蛊清晰可见,它张开嘴,发出与林海相同的声音:“带虫皇玉去双生榕树,只有那里能解开血蛊的诅咒……”
通道另一端的青铜门突然传来撞击声,是活死人在用身体砸门。林深握紧玉片,看着妹妹眼中的恐惧,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铃铛,铃声里那句未说完的警告:“别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哥哥……”
而在他们身后的暗河深处,林海的身体正被藤蔓缠绕,无数金蚕蛊钻进他的七窍。当最后一只蛊虫进入眉心时,他的瞳孔彻底变成竖瞳,唇角勾起诡异的微笑——那是古滇国末代祭司的笑容,十年前,他的父亲林正雄在抚仙湖底看见的,正是这样的笑容。
溶洞顶部的荧光虫突然集体坠地,万虫窟的第二层,真正的死亡陷阱,正在他们脚下的每寸土地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