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的雨丝像浸了尸油的棉线,黏在赶尸客栈的青瓦上。林深盯着檐角摇晃的铜铃,铃身刻着的楚式雷文与他后颈的虫皇卵隐隐发烫——这是自地宫归来后,他第三次在午夜听见铜铃异响。身旁的林浅正对着土陶灯昏沉入睡,腕间银镯却反常地凝着冰碴,在她苍白的手腕上烙出半圈蓝痕。
“楼板第三块木板下有暗格。”林海突然从雕花屏风后转出,断剑的蛇首剑柄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方才查看梁柱时,发现木缝里嵌着半片金鳞——和地宫金缕衣的材质一样。”
客栈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呻吟。林深踩住第三块木板的瞬间,腐木味混着朱砂气息扑面而来,暗格里躺着半卷虫蛀的羊皮经卷,封面用楚篆写着《尸傀经》,边角处还夹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1945年的深秋,父亲穿着藏青长袍站在楚王陵神道前,身旁的赶尸人戴着半边青铜面具,手中托着的半块虫皇玉,正是地宫轮心缺失的那角。
“金缕尸衣制法:取九代楚王心血浸古滇虫皇玉,以尸王精魄为引,饲百具尸傀吞服,七七四十九日成……”林深的指尖划过经卷,烛火突然剧烈摇曳,羊皮上的虫纹竟像活过来般蠕动。当读到“楚巫血脉者需献心头血祭玉”时,他后颈猛地刺痛,抬眼正看见林浅不知何时坐起,瞳孔里倒映着楚威王冕旒上的十二串玉珠,宛如无数具骷髅在瞳孔深处列队行进。
“哥……”林浅的声音像浸了黄泉冷水,她抬起的手臂上,本该褪去的金鳞正顺着腕间星图逆向生长,指尖渗出的血珠落在《尸傀经》上,竟让经卷浮现出半透明的尸傀结构图——心脏位置标着“尸王核”的金色蛹虫,正是当年楚巫埋在古滇巫祝后裔体内的种子。
林海突然按住林深肩膀,断剑剑尖指向雕花窗:“三十步外有尸气。”窗纸上映出晃动的人影,却没有脚踵触地的声响,反而传来密集的铜铃轻响,像极了地宫尸傀腰间的“黄泉引魂铃”。林深掀开窗帘的刹那,寒毛倒竖——青石板路上,上百具缠着楚式铜铃的尸体正从四面八方涌来,破损的战国皮甲下露出的不是腐肉,而是覆盖着金鳞的躯干,每具尸体的眉心都嵌着半粒虫皇卵,在夜色中泛着妖异的红光。
“是‘虫傀’。”林深握紧母亲的银镯,冰蚕残力顺着星图纹路涌入手掌,“用尸王精魄控制的活体兵器,和地宫那些不一样,它们的‘核’还在跳动!”话音未落,为首的尸体突然暴起,腐朽的手指竟能划破空气,在他面门前半寸处被冰墙挡住。那具尸体的面容让他瞳孔骤缩——分明是三天前在镇上见过的货郎,此刻喉管处却缝着楚式招魂幡,幡角写着的正是他后颈的虫皇纹。
“浅儿的尸毒在给它们引路!”林海的断剑劈开两具虫傀,蛇首剑柄的血瞳突然亮起,“经卷里说尸王核能共鸣虫皇卵,快用引月术切断联系!”林深将银镯按在林浅眉心,冰蓝色的月光从镯身星图溢出,却看见妹妹血管里流动的金鳞竟组成微型轮心图案,在她心口处,半枚刻着楚威王冕纹的金色蛹虫正缓缓转动,每道纹路都与逼近的虫傀眉心卵核完美呼应。
客栈木门轰然倒塌的瞬间,林深终于看清门外景象。所有虫傀的脚踝都系着同色引魂绳,绳头汇聚向街角阴影处——那里站着个戴着半边青铜面具的老人,正是照片里与父亲同框的赶尸人,此刻手中握着的引魂幡上,密密麻麻串着的不是纸钱,而是九颗嵌着虫皇卵的骷髅头。
“林家长子,别来无恙?”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器,面具缝隙里漏出的目光扫过林浅,“当年你父亲从楚王陵偷走半块虫皇玉,害我等了三十年。现在把那丫头的心核交出来,我便让你们死得痛快些。”他手中幡旗挥动,最前排的虫傀突然炸开胸腔,金鳞组成的刀刃向三人席卷而来,竟与地宫金缕衣碎片的轨迹一模一样。
林海的断剑突然发出蜂鸣,剑柄蛇首眼瞳中映出老人腰间的玉佩——正是母亲陪嫁玉匣上的古滇蛙纹。“你是古滇巫祝的后裔!”林深在冰墙碎裂的刹那拽着妹妹后退,银镯星图在地面投射出轮心虚影,竟将冲来的金鳞刀刃定在半空,“四十年前父亲在雪山遇见的守墓人,就是你吧?”
老人的面具突然裂开,露出左脸爬满金鳞的面容:“小聪明。当年你父亲带着襁褓中的丫头逃亡,我本该斩草除根,却发现那丫头体内的尸王核竟与轮心共振——她是开启金缕尸衣的最后钥匙!”他抬手召回金鳞,幡旗指向林浅,“把她交给我,我便告诉你,你父亲当年是如何用楚巫禁术,将自己的半颗心核封进你体内的。”
林深的指尖骤然刺痛。记忆中父亲临终前的话突然清晰:“阿深,若有一日浅儿尸毒发作,便剜出你心口的虫皇卵……”此刻他终于明白,十年前父亲拼死保护的,不是单纯的楚巫血脉,而是藏在他体内、与林浅尸王核互补的另一半心核。
虫傀的包围圈突然收缩。林浅在昏迷中发出呻吟,她胸前的银簪“当啷”落地,簪头蛙纹与老人的玉佩产生共鸣,竟在地面映出楚王陵地宫的全息投影——神道尽头的封门石上,缺角的虫皇玉凹槽正在发光,而凹槽的形状,与父亲照片中捧着的半块玉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林深突然福至心灵,将《尸傀经》按在银镯投影上,经卷里记载的金缕尸衣制法与轮心结构图重叠,“九代楚王血脉是锁,古滇虫皇玉是钥匙,而浅儿体内的尸王核,正是启动这一切的‘引魂灯’。你想重启金缕尸衣,不是为了复活尸王,而是要借轮心之力,让古滇巫祝的精魄附体重生!”
老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幡旗上的骷髅头同时发出尖啸:“乳臭未干的小子,知道得太多了!”他挥手间,所有虫傀的眉心卵核爆发出强光,化作金鳞暴雨席卷而来。林深将林浅护在身后,冰蚕残力与虫皇卵的灼热在掌心炸开,竟在身前凝出半透明的轮心光盾,将金鳞尽数反弹——那些曾在地宫出现的楚纹,此刻正顺着他的手臂爬向光盾,每道纹路都对应着虫傀甲胄上的咒印。
“兄长!看客栈梁柱!”林深突然瞥见支撑二楼的木柱上,暗刻着与地宫相同的齿轮纹,而在老人的幡旗阴影里,梁柱阴影竟组成了楚王陵的平面图。林海立刻会意,断剑劈开地板跳入地窖,片刻后抱出个缠着引魂绳的青铜匣子——正是照片中父亲捧着的虫皇玉残片。
“不!”老人发出非人的嚎叫,面具彻底崩裂,露出整张金鳞覆盖的脸庞,“那是我族守护三千年的圣物……”他的身体突然膨胀,皮甲下涌出无数金片虫群,竟与当年尸王的金缕衣碎片一模一样。林深趁机将残片按在林浅掌心,银镯星图与虫皇玉共鸣的刹那,所有虫傀突然僵直,眉心卵核纷纷炸裂,化作荧光融入林浅胸前的轮心虚影。
客栈的铜铃声突然消失。老人的躯体像被抽走精魄般萎缩,跪倒在地时,怀中掉出半本血字日记,首页写着:“1945年冬,林远山盗走虫皇玉残片,却留下其子的生辰八字——原来他早将自己的楚巫血脉一分为二,分别植入儿女体内。”
林深捡起日记的手在颤抖。父亲当年不仅用禁术分割心核,更在他和林浅体内埋下互为钥匙的虫皇卵与尸王核,这样即便其中一人落入敌手,轮心的核心秘密也不会泄露。而眼前的赶尸人,正是古滇巫祝后裔中,仍执着于复活先祖的极端派。
“咳……哥?”林浅的声音带着暖意,她睁开眼睛,瞳孔中的冕旒倒影已消失,腕间金鳞也尽数退去,“我梦见好多穿皮甲的人在跳舞,他们说……轮心的齿轮需要两块虫皇玉才能转动。”她指向老人脚边的青铜匣子,残片上的缺口处,竟隐隐透出与地宫轮心相同的光芒。
林海突然按住弟弟肩膀,目光投向客栈外逐渐泛白的天际:“尸傀虽退,但刚才的动静定会引来更多麻烦。楚王陵的封门石缺角,说明父亲当年没完成的事,需要我们继续。”他踢开满地金鳞,捡起老人的青铜面具,发现内侧刻着楚王陵地宫的星图,“而且,刚才浅儿说的‘两块虫皇玉’,应该就是指父亲手中的残片,和……”
“和藏在楚王陵的另半块。”林深接口,他翻开《尸傀经》的末页,那里用新鲜血墨画着轮心全图,两块虫皇玉分别嵌在齿轮的阴阳两极,“当年楚威王将金缕尸衣和轮心分为两部分,用古滇巫祝和楚王室血脉分别守护。而我们林家,作为楚巫与古滇的混血,注定要集齐这两块钥匙。”
晨光穿透雨幕时,赶尸客栈的老板终于从柜台后现身——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昨夜的激战仿佛从未发生。但林深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半道鳞痕,与老人左脸的纹路一模一样。当他们背着行李离开时,汉子突然低声说:“沿着沅江往下,第三个渡口有艘乌篷船,船头刻着蛙纹。”
三人在青石板路上疾行,身后的客栈渐渐消失在雨雾中。林深摸着怀中的虫皇玉残片,想起照片里父亲年轻的面容——原来早在四十年前,那场关于轮心、尸王、楚巫血脉的千年棋局,就已经由父辈们布下,而他和林浅,不过是棋盘上终于触碰关键棋子的执子人。
“前面就是渡口。”林海指着江面,神情突然凝重,“但你们看,江面上漂着的那些……”
二十艘乌篷船顺流而下,每艘船头都挂着楚式铜铃,而在最前方的主船上,矗立着与地宫相同的青铜巨蟒雕塑,蛇首眉心嵌着的,正是与他们手中残片严丝合缝的另半块虫皇玉。更让人心惊的是,船舷边站着的数百道身影,赫然都是昨夜被消灭的虫傀,此刻却披着崭新的金缕衣,眉心卵核发出的红光,将整个江面映得如同血海。
“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林深握紧妹妹的手,银镯与虫皇玉在掌心共振,他知道,真正的对决,即将在楚王陵的神道前展开——那里不仅藏着轮心的最后秘密,更沉睡着千年前楚威王埋下的、足以颠覆阴阳两界的终极力量。
雨丝渐密,铜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死亡的召唤,而是楚巫血脉与轮心齿轮开始共振的,属于传承者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