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在头顶掠过的瞬间,林浅已拐进悬崖后的羊肠小径。咸涩的海风卷着细碎的星砂打在脸上,这些比月光更亮的颗粒是落星湾独有的印记——传说千年前有陨星坠落于此,将整片沙滩染成了会呼吸的银蓝。她的帆布鞋踩过砂粒,脚印里立刻泛起荧蓝的光,像被撒了把破碎的星辰。
暮色四合时,落星湾的轮廓终于在雾霭中显形。二十间石屋错落有致地嵌在海湾褶皱里,每扇木窗都挂着风干的鱼骸,在晚风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唯有最深处的灯塔例外,塔身爬满荧光海藤,顶端的灯芯早已熄灭,却有幽蓝的光从砖缝里渗出,像是某种活物的呼吸。
“姑娘,天落星沙时别靠近礁石。”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浅转身,看见个拄着鲸骨拐杖的老妇人,她的头巾上别着枚生锈的银镯,镯面刻着缠绕的神树纹——正是短信里警告的“银镯鲛人”。
老妇人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你手腕上的血纹,是神树新抽的芽吧?”
林浅后退半步,指尖摸向口袋里的碎玉。海风突然转急,星砂在两人之间旋成漏斗,她这才惊觉老妇人的脚不沾地,裙角下露出的,是半透明的鱼尾,鳞片间卡着几粒星砂,像嵌着碎钻。
“别怕,我是守灯人阿箬。”鱼尾轻摆,老妇人飘向灯塔,鲸骨杖点在石阶上,“你母亲二十年前来过,在灯塔第三层留了东西。”
灯塔内部像座倒置的珊瑚礁,螺旋楼梯由石化的海藤编织而成,每往上一层,墙壁上的鲛人壁画就鲜活几分。到第三层时,整面墙突然变成透明的水幕,里面悬浮着无数发光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封存着记忆碎片。
“这是鲛人的‘泪茧’,能保存临终前的执念。”阿箬用杖尖戳破最近的气泡,画面里跳出林母的脸。
十九岁的母亲浑身湿透,正在灯塔的石桌上刻字,她的裙摆还滴着海水,发间缠着星砂:“浅儿,如果你来这里,就去找‘归墟之眼’。神树的根系只是锁链,真正的钥匙藏在鲛人初代祭司的头骨里......”
画面突然扭曲,母亲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的海面,那里正升起青铜神树的影子,枝桠间缠绕着九道鲛人影光——正是二十年前参与献祭的祭司。
“他们来了!”阿箬突然按住林浅的肩膀,鱼尾在地板上甩出裂痕,“星砂异动,银镯祭司感应到了血脉共鸣!”
数十道银蓝身影从海面破水而出。他们戴着刻满咒文的银镯,鱼尾拍击处,星砂凝结成锋利的刀刃。为首的鲛人祭司张开嘴,发出鲸鸣般的尖啸,灯塔外的星砂瞬间化作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走!去顶层!”阿箬将鲸骨杖塞给林浅,自己转身迎向追兵,鱼尾扫过之处,石化海藤突然活过来,缠住最近的鲛人脚踝,“顶楼有归墟之眼的入口,你母亲留了东西在祭台!”
林浅狂奔上楼,海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她几乎站不稳。顶层的祭台是块天然形成的星砂结晶,中央凹陷处躺着半片青铜镜——正是鲛人女祭司冰棺里的那半块。当她的血滴在镜面上,镜面突然浮现出海底地图,标着“归墟之眼:星砂最深处”。
“找到了!”身后传来破空声,林浅本能地挥出鲸骨杖,杖头的鲸齿突然发出蓝光,将袭来的星砂刀弹成齑粉。回头望去,三名银镯鲛人已堵住楼梯口,他们的银镯正在吸收星砂的力量,鳞片间渗出黑血。
“双生祭品,你的血能让神树根系突破百年封印。”为首的鲛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跟我们回去,否则落星湾的渔民,都会成为祭品。”
他抬手,远处的渔村突然亮起诡异的红光,石屋门窗被星砂封死,里面传来惊恐的呼喊。林浅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落的瞬间,祭台上的星砂突然沸腾,在她脚下拼出条向下的箭头——是直通海底的密道。
“阿箬!”林浅大喊着跳进密道,星砂形成的旋涡托着她极速下沉。身后传来鲛人追击的呼啸,海水倒灌进密道,咸涩的水灌进口鼻,却在接触舌尖时化作清甜——这是只有鲛人祭司才能饮用的“星泪海”。
密道尽头是座倒悬的珊瑚宫殿,成千上万的星砂鱼在穹顶游弋,照亮中央悬浮的巨大眼瞳。那是只闭合的眼睛,眼睑由星砂凝结而成,睫毛是石化的神树根系,而瞳孔位置,嵌着颗鸽血红的宝石,正是林家族谱里记载的“鲛人之泪”。
“浅儿......”
母亲的声音从眼瞳里传来。林浅游过去,指尖刚触碰眼睑,整座宫殿突然震动,星砂鱼群如接到指令般,在她周围组成防护盾。追击的鲛人祭司此刻也抵达殿内,银镯发出刺耳的共振,竟在星砂防护盾上烧出缺口。
“把鲛人之泪给我!”为首祭司的鱼尾扫碎珊瑚柱,“那是打开时空通道的钥匙,你母亲当年偷走了它!”
记忆突然翻涌。林浅想起在冰棺里看见的画面:母亲沉入冰渊时,悄悄从鲛人女祭司胸口扯下的,正是这颗鸽血红宝石。原来所谓的“双生祭品”,根本是千年契约的漏洞——当祭品在献祭前偷走钥匙,神树根系就会因能量失衡而松动。
“原来你们害怕的,是钥匙不在神树手里。”林浅握紧宝石,血液顺着指缝渗入宝石,星砂眼瞳突然睁开,露出里面流动的时空乱流,“妈妈,我该怎么做?”
血色纹路在她手臂上亮起,神树根系的虚影从海底升起,却在触碰到星砂眼瞳时发出哀鸣。林浅终于明白,归墟之眼才是真正的时空锚点,而神树不过是鲛人用来囚禁人类血脉的枷锁。
“用你的血,烧断根系!”阿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的银镯已破碎,鱼尾布满伤痕,“当年我们祭司族分裂,我是反对献祭的一派......”
当第一根神树根系穿透宫殿穹顶,林浅将鲛人之泪按进星砂眼瞳。血色纹路如活物般爬上眼瞳,她咬碎舌尖,将血沫喷在根系上——青铜枝桠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在星砂的灼烧下开始融化。
“不可能!人类血脉怎么可能对抗神树?”银镯祭司们惊恐后退,他们的银镯正在崩裂,“你母亲给你下了什么诅咒?”
“不是诅咒,是爱。”林浅看着眼瞳里浮现的母亲身影,她正隔着时空乱流对自己微笑,“她用二十年时间,把自己的血和我的血调成了逆神树的药引。”
星砂眼瞳突然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辉,所有神树根系在光芒中寸寸崩断,海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那是千年来束缚时空通道的枷锁在碎裂。鲛人祭司们的银镯全部炸开,他们惨叫着沉入星砂海,化作点点荧光。
阿箬飘到林浅身边,鱼尾上的伤在星光中愈合:“归墟之眼打开了,通道另一端是鲛人的故土,也是你母亲被困的地方。”
她指向眼瞳深处,那里浮现出云雾缭绕的岛屿,岛上的青铜神树没有根系,反而开着璀璨的花。林浅看见树下站着道熟悉的身影,正转身向她挥手,发间的珍珠发簪,正是今早从神树影里看见的那支。
“妈妈!”林浅向前迈出一步,星砂自动在她脚下铺出道路,“我来了!”
就在她即将踏入通道时,手腕的血色纹路突然剧烈发烫,祭台上的半块青铜镜浮现出新的画面——实验室的监控里,父亲正带着一队穿防护服的人冲进东海眼洞窟,他们的装备上,赫然印着与银镯祭司相同的神树纹。
“等等......”林浅猛地回头,望向逐渐关闭的星砂眼瞳,“父亲他......”
阿箬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当年签订血誓的,不只有鲛人,还有你的家族——林氏科研所,本就是为了看守祭品而存在的。”
海浪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星砂眼瞳开始收缩。林浅咬了咬牙,将鲛人之泪紧紧攥在手心——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回家”,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救赎,而是要在时空的两端,同时斩断千年的锁链。
当她的脚踏进通道的瞬间,落星湾的海面升起万点荧光,那是被解放的鲛人泪茧,正带着历代祭品的记忆,飞向自由的星空。而在时空的另一端,母亲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指尖,与此同时,实验室里的父亲正对着监控屏幕低语:
“浅哇,宝贝,别怨爸爸哦,有些事实呢,可比献祭还要残忍呢……”
星砂在通道里欢快地旋转着,编织出一条通往鲛岛的路。林浅才不管前方等着她的是妈妈的拥抱,还是另一个更大的阴谋呢,她只知道,当自己决定朝着神树根系生长的反方向狂奔时,所有被鲜血浸透的秘密,都会在双生祭品的小脚丫下,迎来破壳而出的那一瞬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