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许辞音的同时，裴璟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心里一直都清楚，她喜欢的是那半年陪她的傻子，和前二十四年的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回逢洲飞机上，在门口枯等的五个小时，在颠簸的大巴车上，以及在外公家留宿的短暂三天里，他时常会想一个问题。
如果他面前有一个按钮，按下去，现在的他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之前的他，跟许辞音在马路上相遇，死皮赖脸缠着她的他。
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人生的前二十四年，裴璟从来没考虑过恋爱这件事，从高中开始，他就一个人住。
偌大的房子，佣人完成工作后会自觉离开，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上学、放学、无聊的社交、周末去公司帮忙，这些是他生活的大部分。
他曾经以为自己喜欢独处，享受独处，直到被赵钧几句话扯开遮羞布，他才不得不承认，他是害怕与人相处。
更直接说，他是因为害怕产生依赖、害怕受到伤害，干脆断绝所有与人拥有紧密关系的可能性。
他从十七岁就产生了这种想法，并一直实施下去。
毕竟赵钧说，只要他自己能想明白，其实这样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吃喝不愁，他也没有社交的必要。
去年上半年，陆鸣一因为酒精中毒进了医院，抢救了几轮，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才堪堪抢救回一条命来。
得知这个消息，裴璟有点震惊，去医院看过他一次。
他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还不忘第一时间让齐赫拍照，给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发去照片。
裴璟不理解，同时又有些不屑。
“至于吗？”
陆鸣一两眼望天，声音半死不活。
“你不懂，你不懂，一个人，如果一直呆在地下室，他就会觉得阳光没什么好的，可但凡见到过几秒钟的的阳光，他就再也无法忍受一刻黑暗，爱情也一样，如果你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
裴璟那时候只觉得他脑子有病。
可风水轮流转，等到真轮到他的时候，裴璟绝望发现，他现在的想法，和当初的陆鸣一，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怀念之前的生活，怀念变成傻子的时候。
如果他还是阿景，很多话说出口就不会这么困难，如果他还是阿景，他就不用去承受前二十四年的记忆，如果......
想着想着，想到最后，裴璟甚至开始厌弃原本的自己。
他居然会去想，医学上有没有一种方法，能抹杀掉现在的自己，只保留记忆的一部分，音音喜欢的那部分。
直到从荞林村回来，直到许辞音情绪崩溃前，裴璟都是这样想的。
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
可等到他真的静下心来，一点点去安慰她时，裴璟脑子里突然又蹦出新的想法，一个他之前从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他发现，在傻子时期，与现在相比，他见到的音音有点不一样。
更直接一点说，在之前，许辞音一直在向下包容他，保护他，哄着他。
他觉得生活轻松，是因为生活的压力都压到了她身上。
她不会去跟他吐露很多，也不会去把他当成同龄人，相比之下，两人对话幼稚，为生活奔波同时，许辞音还得照顾他的想法。
哪怕那时候，他也一直为音音考虑，但归根结底，他注定为她分担不了多少。
裴璟突然不想按下那个按钮了。
就在他愣神时，许辞音接过纸巾擦眼泪，虽然肩膀还一抽一抽的，但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
“其实、其实我妈也没说什么。”
裴璟低头看她。
许辞音想了想，叹了口气，又继续道:
“跟往常差不多，她只是提醒了我几句，语气也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我就突然忍不了了。”
“我现在真的有点害怕过年，都变成恶性循环了，她知道我工作忙，就不会在平时跟我说这些话题，但是每次一到过年回家，就跟利滚利一样，把我时间排得满满的。”
“在我大学毕业时候，她也跟我聊过这个问题，说好男人打着灯笼难找，愿意入赘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和我爸不希望我嫁出去，留在霖市，家里的钱足够给我底气。”
“她还说，她和我爸年轻时落下病根，现在上了年纪，身体比同龄人差，对生老病死也恐惧起来，他们给我和我哥存了金额很大的信托，买了商铺和房子，又担心我俩识人不清，想早早为我们解决人生大事，这才一直让我们去相亲，见各种各样她觉得不错的人，无论从什么方面，我都没理由去怨她。”
说到这，许辞音声音又带了哭腔。
“其实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不该吼她，但是我那个时候就是很生气......”
见她停顿，裴璟赶紧递上温水，又在脑子里斟酌该说些什么。
想了半天，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无解，从根源上来说，两个不同想法的人聚在一起，如果想和平共处，只能有一方妥协。
裴璟尝试开口。
“要不然、要不然你找个人假扮一下呢，就说已经嗯......有交往对象了。”
许辞音立即转头瞪他，裴璟无辜地眨眨眼。
“音音，我总得有竞争权吧。”
许辞音抿了抿嘴。
“你已经出局了。”
裴璟凑近了一点。
“卖我张复活卡也不行吗？音音。”
许辞音错开眼神，抵着肩膀把他推开。
“你少烦我，我才不会找假男友骗我妈呢，到时候要是真被她相中了，肯定就是催婚，我到时候不就骑虎难下了吗，难不成真结婚去？”
裴璟清了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许辞音叹气。
“不过，我现在得想办法给我妈道个歉，我大年初三就走了，没陪她几天不说，刚才还吼她。”
说罢，她摸起手机，刚解锁，突然发现，就在几分钟前，妈妈已经发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