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县县衙内,气氛压抑得近乎窒息。张拓面色阴沉似水,本就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接连多日,他每日不过睡寥寥几个时辰,眼下一圈青黑,双眼满是焦灼,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姜正安此刻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想当初在福林县,他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公子形象,可如今,下颚处已冒出青青胡茬,头发凌乱,神色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听着手下的汇报。
“大人,这几日感染疫情的百姓,已从最初的十多人,激增到上百人,而且这数字每时每刻都还在往上蹿。要是再寻不到医治的法子,恐怕整个沂水县都得沦陷呐。”汇报之人声音中满是忧虑与惶恐。
张拓听完,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得厉害,“怎么会传播得这般迅速?不是已经安排人手,把感染疫情的百姓带去城西庙宇集中安置,与县城隔离了吗?”
手下人抬起头,神色无奈又焦急,“回大人,先前王大人贪墨银两,致使民生艰难,百姓们早就对官府失去信任。那些被感染的百姓,根本不信咱们会集中安置救治他们,成天叫嚷着官府是要让他们自生自灭。好多百姓冲破封锁,跑回城里,咱们的人就算能抓住一个,也没法把所有人都拦回来。”
说到这儿,他声音愈发哽咽,透着深深的无力感,“去抓人的官兵,也有不少被传染了,已经出现症状,开始发热了。”
“一线的兄弟们传来消息,庙里被感染的百姓,已经有人皮肤开始溃烂,化脓破溃后,流出黑红色的脓血,恶臭熏天。”
姜正安越听越心惊,听闻已有百姓皮肤溃烂化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汇报的人声音颤抖得厉害,最后“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头,声泪俱下,“求求大人,求求大人们,一定要救救兄弟们呐!大人!”
张拓眉头拧成了个死结,眼中布满血丝,焦急问道:“派去省城的人,可有消息传来?”
“回大人,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按路程算,省城支援的人早该到了。”
张拓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岁,长叹一声,“巡抚大人半月前受召回京议事,以过往经验来看,怕是得年前才能赶回来。巡抚大人不在,根本没人敢做主这件事,估计各个都在推诿,白白耽误了这么多时间。”话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姜正安听完,猛地一拍桌子,怒声说道:“荒唐!他们耽误的哪里是时间,分明是一个个百姓的性命!我们能等,可百姓们等不起!等我回了京城,定要狠狠参他们一本!”
姜正安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又急切问道:“县城里的医者,研究了这么多天,还没个定论吗?这到底是什么疫症,该怎么医治?”
手下人吓得不敢抬头,他虽不清楚姜正安的身份,但知道这是位从京城来的高官,“回大人,县城里的医者说,可能是……可能是鼠疫……”
“什么?”姜正安听闻,惊得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桌子上,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鼠疫?大宇朝都几十年没发生过鼠疫了,怎么可能是鼠疫?”
要知道,鼠疫几乎无根治之法,一旦爆发,只能将感染之人隔离,把他们接触过的用品统统焚烧。
张拓神色颓然,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
手下之人告退离开,关上门时,眼中满是绝望。他把两位大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省城和京城来的高官都毫无办法,沂水县究竟该如何是好,这场劫难到底怎样才能度过?
张拓声音愈发虚弱,对姜正安说道:“姜大人,鼠疫来势汹汹,您还是尽快离开吧。您本就是因公务到此,王县令的案子既然已经了结,您就别再趟这浑水,免得遭受这无妄之灾。”
姜正安坐在凳子上,袖子下的手指紧紧抠进掌心,强忍着内心的不惧怕。
“我不能走!我身为大宇朝的官员,既然碰上了这种事,怎能视而不见,抛下百姓不管,做个临阵脱逃的懦夫?我姜正安绝不干这等不义之事。”
况且,他此次公干,朝廷上下都知晓,要是真的逃走,姜家的颜面何存,在京城又如何立足?自己的仕途,更是彻底断送。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走,可面对这棘手的疫情,一时又实在想不出良策。
张拓望向姜正安,两人此刻的处境和心思竟如此相似,心照不宣地相视点头。
张拓闭上眼睛,内心无尽的挣扎,再睁开时,眼中满是无奈与痛苦,“要是还等不来省城的人,那就只能加派人手,把寺庙彻底隔离了。”
姜正安听了,只觉心惊肉跳。彻底隔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医者也进不去,更没有食物供给···
沂水县县衙外的寺庙。
约有百人挤在这狭小空间内。不时传来阵阵痛苦呻吟,死亡的阴影如乌云般,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寺庙。空气中,腐臭和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虚弱地躺在娘亲怀里,有气无力地说道:“娘,我疼。”女娃娃微微抬起右胳膊,只见胳膊上鼓起一个可怖的肿块,又红又肿,看着就让人揪心。
“沐沐不疼,娘亲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说话的妇人强忍着泪水,温柔地给女娃娃吹着胳膊,随后用衣服轻轻盖住,把女娃娃抱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为她驱散痛苦。
女娃娃把脑袋埋进娘亲怀里,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沐沐娘瑞姑轻轻拍着沐沐,轻声安抚,“沐沐别瞎说,娘在这儿呢,你不会死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咱们,再等等,再等等就好。”可话一说完,一滴滚烫的泪水,悄然落在自己手背上。
旁边一个男子,蓬头垢面,面容近乎疯癫,大声叫嚷着,“等等?等什么?那些狗官就是想让咱们在这儿等死,等咱们死了,一把火烧了咱们!”
沐沐在瑞姑怀里吓得一抖,心里害怕极了。
瑞姑此刻满脸都是泪水,绝望、恐惧、忐忑等情绪在心中肆意的翻涌。
可她是母亲,无论自己内心多害怕,都要给孩子安全感。她强压着情绪,声音尽量平稳,“沐沐别怕,伯伯说的不是真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一定会的。睡吧,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瑞姑一下又一下的轻拍安抚下,沐沐终于缓缓睡去。瑞姑见她睡着了,这才轻轻拉起自己的裤脚。
刹那间,她瞳孔猛地一缩,只见右腿小腿处,赫然出现一块发黑肿胀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