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 一片素缟。
秦过休息了一整夜,又精神抖擞。
倒是姜珏怕他身体撑不住,还让太医过来看诊了一番,得出的结果是秦过身体非常好,顺手再给姜珏把了一把,换了个药方,这才提着药箱跑了。
姜珏还笑着说:“我身子前段时间不好,陈姑姑还以为我有了孩子,多买了几副安胎药,却不想是假的。”
秦过支棱起来笑着说:“你身子还没养好,等养好了再说。”
姜珏眼眸暗了暗,面上却笑着没说话。
看完太医,秦过又要去忙了。
姜珏倒是看了两眼新药方,随手丢在了一边。
陈姑姑见秦过走了,这才跑来礼貌询问姜珏需不需要避孕汤药,姜珏失笑:“姑姑,还在丧期,太子哪里能做什么?”
陈姑姑这段时间也心惊肉跳的,如今秦过终于平安回来,她这才有了主心骨一般,絮絮叨叨:“哎,太子爷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要知道,要是秦过真的死在了外边,他们才是真的功亏一篑。
在太子出兵的时候,陈姑姑连假孩子都给姜珏找好了!一旦秦过身死,姜珏这边马上会假孕,说肚子里有秦过的遗腹子!
那根本不是什么谣传,是姜珏真的喝药了改了脉象了!
“当初还想着要去找昭王,您却要说嫁给太子,吓得我还以为您失了心智,却不想太子爷才是……”说着,姑姑声音又小了下去,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人,这才继续说,“好在是好结果,是好结果!”
姜珏笑了笑:“姑姑最近忧心了。”
陈姑姑也笑了:“我忧心什么,是您忧心才是,昨日瑾哥儿来信,说毒已经给昭王服下了,刚刚好的药量。”
“还有之前……”陈姑姑压低声音,“差点纰漏的是,那醉酒的仵作说漏了嘴,拿胡美人尸身出来说事……虽说是旧事,但是我怕他坏事,还是找人处理了。”
姜珏垂下眼睫:“血崩与毒后生死的胎儿终究不同,是我之前没考虑周到,姑姑做的很好。”
他这眉眼一垂,这可怜样,惹得陈姑姑连连安抚:“哪里的话,哪有人事事周到的?本来都处理好的,只是那仵作在收敛的时候还打开瞧了一眼,还好咱们找人盯着了。”
姜珏便又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一个梨涡在脸颊晃的耀眼。
“太子归来后,让人收敛些,殿下日日忙于政事,我不想让他因此忧心。”
“您放心,还有那将毒药给君妃的人,也已经处理了,保准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陈姑姑叹口气,“君妃也是可怜人,这人啊,一旦为情所伤,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要我说,哥儿,您也要好好调养好身体,最好为太子生下嫡长子……这样才好。”
生下嫡长子吗?
姜珏垂下眼睫,目光停在自己的小腹。
早年他吃了很多药,久病成医,他自然知道,自己能怀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找人来看过,自己的身体,是不适合有孕的。
早年家中预留的那三支商队,死了两支,卖了一支,其实说是卖,还在他手上罢了。
魏清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骗过他,很容易就能接洽到君父的旧人。这么多年,虽然顶着魏清的旗号行事,其实都过了一遍姜珏的手。
他们为姜珏带回来过金银,带回来过消息,也带回来过稀奇的毒。
那一夜,但凡秦过再走近一步,估计能嗅到那院中的迷香与毒烟。
太子若是死了,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于是姜珏露出了些身形。
秦过那几乎写在脸上的喜爱让姜珏都有些迟疑。
试探了一路,秦过只是安静地跟着他走,让他捏在袖子里面的毒烟没有放出来,反而被赠了一块玉。
他已经选择好了道路,那位谦谦君子的太子殿下,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只是一个,被厌弃的太子。
有可能,很快就要被废掉了。
他计划了很久,从杀死沈世子开始,只等秦源入长安为太后贺寿,就可以打着姜瑾的名义做一些事情,只要秦源对姜瑾还有一丝情谊,就一定会来。
逼迫昭王娶他,哪怕是做一个不受宠的侍妾也没有关系。
昭王是一个非常纯善的人,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就能掌握整个昭国。
姜瑾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姜瑾这小孩,从小到大,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姜珏根本不对秦过做什么打算的,毕竟秦过一旦失去帝王宠爱,接下来面临的将会是非常危险的境地。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归宿。而反观秦源,只要太后活着一天,秦源就有依仗!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秦过求娶姜珏为正妻。
正妻是什么概念?哪怕完美如魏清,在当年,惠帝还是惠王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妾!
当夜,姜珏就推翻了所有的计划。
他不管这感情从何而来,也不管秦过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甚至激动的浑身发抖,陈姑姑以为他在害怕,实际上他在兴奋。
他是正妻、是太子妃、一旦秦过登基!他就是国母!
秦过给他另一条道路,另一个身份!甚至!比起秦源那边的太后,魏清可好应付多了。
——他的内心多么沸腾,表面就要越是楚楚可怜
——这场婚事越是盛大,他就越要乖巧听话。
秦过喜欢他什么样子呢?
——初见时候的警惕,温柔,漂亮。
——听话
听话。
他会很听话,但是很听话的人,是没有办法坐上那个位置的。
所以他要确认好、确认好、他的选择是否正确。
——[太子殿下,我能够为您做一些什么吗?]
——[承玄,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问出口,期待着回答。
而秦过也给他一个回答。
那个日照窗棂的午后,时光静谧,他洞悉到熟悉的野心,所以灵魂都为之颤抖。
这认知让姜珏翻涌的内心永不停歇地转动,心潮涌动之间,他觉得自己的贪欲都快要冲破皮囊,张牙舞爪地将秦过吃掉了。
——听话、听话一些。
姜珏,要多一些耐心。
于是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依旧是一副非常乖巧的模样,垂下的眼眸里面,翻涌着暗色。
爱是有条件的,他要达到条件,才能够被爱。
他一定会是非常好的盟友。
于是在那一夜,他试探了一下魏清。
魏清还是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非常非常的单纯。他听不懂姜珏的言下之意,也无法理解此时的处境……他还十分十分的爱惠帝。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所以在宫宴之上,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选择自保。
——秦过是太子,他是太子妃,如果他的名声受损,那么伤害的是他,是秦过。
——但是魏清是嫔妃,他还有选择,他可以为秦过去死。
姜珏怎么会是无辜的人呢,一个这样软弱的人,怎么会在被算计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杀死未婚夫?一个觉得针黹都能作为武器、身体都能作为武器的人?怎么可能这样无辜地询问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知道该做什么,他只是在试探,秦过想要他做什么!
他在魏清和他自己之间,第一反应是保全自身,他不能有事,秦过也不能有事。
只是他似乎看错了秦过与魏清的感情,就连陈姑姑都在劝说:“哥儿,您要想,若是主君还在,您会如何?太子是在意君妃的啊。”
是的,太子是在意君妃的。
那一夜,他只能竭尽全力地装可怜,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竭尽全力地讨好。
他哭泣,眼泪也是武器,身体也是武器,他需要秦过,他们牢不可破的结合不可以如此脆弱——
再爱我一些吧——
哪怕我阴暗、诡谲,哪怕我不具备被爱的条件。
秦过依旧和以往一样哄他,
——[心结易结不易解,这段日子君父要难熬些 ]
——[要君父自己想通才好]
试探之后,他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秦过似乎并不太在意魏清的情绪,只在意魏清的性命。似乎秦过对于魏清这种一心只为了惠帝的性格也有些无奈。
于是他开始转变策略。
让一个人活着,并且死心。
比如说杀死胡美人——只要人死了,孩子也死了,惠帝看不到哭哭啼啼的受害者,事情一过去,魏清就会被放出来。魏清也不会再接受胡美人的报复了。毕竟用一个孩子来构陷魏清的人太过可怕,魏清不是对手。
只要太子还是太子,魏清不自杀,他就不会有事。
再比如——秦过不方便出面,他就日日在魏清身边,给他看一些书,潜移默化地灌输一些观念。让他深刻的认知到,他不仅仅是一个妃子,还是一位君父。
再再比如,让魏清亲自去殿中看着,惠帝是多么的冷血无情,让魏清彻底死心……
然后,只需要不经意地提起,毒药。
这么多年,久病成医,擅长用毒的姜珏,怎么会真的这样无辜单纯,永远等着人来垂怜他呢?
商道往来,能带来巨大的信息,他真真假假的透露给秦碧瑶和太后,就能让他们急切起来。
他可以做好的,他是姜珏,这么多年,他想要的都能得到,因为他会用尽一切手段。
秦过喜欢什么样子,他就会成为什么样子。
所以——
再爱我一些吧,承玄。
再爱我一些吧。
我如此费尽心机、筹谋已久。
爱我到哪怕我生不下嫡长子,你也要遵守承诺。
——我是你永远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