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老还真是......会开玩笑啊。说是可以换取所有的肉肠，也不过给了一陶缸的量。”吴廖捏捏眉心，哭笑不得。
陶缸虽然是半人高的陶缸，但里面多装的是盐水。
如果倒掉盐水只剩下肉，肉肠也不过一人十天的份额。
狼头不可置否的点点头：“那些存放在鳄老住处的肉基本是他利用训练的空闲让受到惩罚的战士帮他做的。族人们学到了肉肠的制作方法之后，部落里大部分的族人都会用内脏和分配的肉制作肉肠，如果算上族全部族人们制作的肉肠，应该比陶缸里那些的二十倍还要多吧。”
“二十倍？！”听到这个数字，吴廖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鳄老这还真是狠狠得宰了雪狼一笔啊！”
不仅用最抠唆的量完成了交易，而且还让人家对自己的“大方”感恩戴德，简直有一种把别人卖了还让别人替自己数钱的既视感。
而雪狼那边没有产生丝毫怀疑，就这么欣然接受了，一方面表现出鳄老登天的欺诈术确实厉害，另一方面也体现出肉肠在雪狼她们心中的价值确实不低。
想到这里，吴廖脑海突然一亮：“对了，我还有一个疑问。”
狼头端起木桌上的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一点点吸着还呼呼冒着白色热气的茶水，同时眼睛直视着吴廖，露出“你问吧”的神情。
“以往解体后留下的内脏现在大多不是都能做成肉肠圈和熏肉肠了吗？我想问的是，在给族人们分配食物的时候，这些内脏是怎么分配的。是先找人全部制作成肉肠再统一分配？还是直接把内脏和肉分配下去，让族人们自己制作肉肠？”
“啊哈......”
咽下一口热茶，狼头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是两种方法都有。”
“两种方法都有？竟然是混合......”
吴廖双肘撑桌，视线落在身前茶杯中漂浮的草叶上，右手手掌不自禁掩上嘴唇。
原本以为部落铁定采用前一种方法，却没想到是两头并进。
虽然都是制作肉肠，区别仅仅是先后顺序的不同，但产生的消耗和配给的份量却有极大的差别。
如果是采用混合的方式，难免会出现......
“祭司大人现在是在想，如果两种方式都存在，那一定就会出现投机取巧的人吧？”狼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平静坦然又炯炯有神的目光对上吴廖的眼睛。
吴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得到肯定，他继续道：“确实，祭司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肉肠的制作需要用到腥臭的内脏、新鲜的止血草和肉，止血草暂且不说，让雌性们去周边采集就可以了，但清洗腥臭的内脏需要用到大量的盐，制作的过程中同样需要，而盐现在放在鳄老那里，部落每个人分配的食量都是按照一日三餐的份额固定下来的。”
“如果采用先制作后分发的方式，盐的消耗就算部落的消耗，不算作个人，可如果采用先分发后制作的方式，清洗内脏和制作肉肠用到的盐就算个人消耗，而且因为每个人制作肉肠的熟练程度都不一样，消耗的盐也不一样，这就会出现分配上的问题。”
狼头的陈述言简意赅，言语流畅，听起来不是现卖出来的东西，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和鳄老或者其他相关的族人详细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
闻言，吴廖干笑地点点头：“没错，我就是在担忧这方面，却没想到原来你们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啊，说来惭愧，我也是刚才听到鳄老采用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完成交易的时候才突然想到的。”
狼头无声轻笑两下：“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发现，祭司大人并不了解食物的分配却依然能想到分配上会发生的问题，这已经非常敏锐了，您不用自责。鳄老也是在部落里都开始吃肉肠之后才意识到分配上的问题，那个时候，有不少族人用清洗内脏的理由跑到鳄老那里要盐，说盐都用光了，后来有看不惯的族人陆陆续续偷跑到鳄老那里告状，说有几个跑来要盐的族人不过是以制作肉肠为借口，想多拿一些盐。”
不仅如此，偷盐这件事本身就不好查证，盐就像粉末一样，撒在草地上根本看不出来。就算有人点名道姓得指认了某个人偷盐，让我们带人去查证，这件事一旦被当事人或者其他也参与偷盐的人知道，消灭罪证也不过是往地上撒一把盐的事。
“果然......”吴廖皱紧眉头。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在意料之中。
不，不应该说“意料之中”，当初推广肉肠的时候自己就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这应该说是“人性的必然”，正因为人生来自私，是贪婪的，是追逐利益的，是忘恩负义、容易变心的。
这句话正确到以至于吴廖自己都无法反驳。推广肉肠的初衷是为了保证族人们不再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窘逼迫，却没想到用来达成目标一环的盐却成为了他们贪图的对象。就连那些知道内情偷跑来举报的人也完美践行了人性的本质，因为他们看不惯其他人用卑鄙的方法获取了更多的盐，不惜打着维护秩序的借口背叛将秘密透露给自己的朋友。
这么说来，简直就像在否定所有的“好人”，可好人也是人。
“所以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族长，你和鳄老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采用两种方法混合的方式分配？”吴廖闭上眼睛又睁开，在心中轻叹口气，摆正思绪，继续思考分配的问题。
狼头族长无奈摇摇头：“是的。”
“为什么？按照避重就轻的原则，怎么说也是选择先制作后分配的方法更能避免问题的产生吧？”
先制作再分配的话，就可以将生产肉肠的所有工序把握在鳄老的管理之下，虽然这无疑会给鳄老增加更大的劳动负担，但是采用“雇佣”的方式，就能......
突然，吴廖浑身一僵，不自觉抬起右手，扶上额头。
“雇佣”啊……
一旁，对坐的狼头族长叹气，针对吴廖刚才提出的疑问回答道：“就如祭司大人所说，先制作肉肠再分配就能避免偷盐的问题，但是这又会在分配肉食上出现新的麻烦。熏肉肠虽然相较肉肠圈能长久存放，可也不会超过十四天，大部分族人喜欢熏肉肠的味道，也有不少族人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吃原本腥臭的内脏，到底谁愿意吃、喜欢吃，每天吃多少，我们都不清楚，万一做多了，或者有的族人再用偷盐的办法欺骗我们多拿肉肠，同样的麻烦会再次出现。所以不如同时采用两种方法，这样的话，起码肉食不会浪费，偷盐的人就偷不了肉，哪怕有偷肉的人，在鳄老的一双眼睛下也很难嚣张起来。”
吴廖眯起眼睛，五指交叉抱起双手：“这么做确实避免了肉食的浪费，让新的问题产生，可同样无法改变现状，无法避免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偷盐。而且，偷盐的方法和好处必然会让越来越多的族人知道，到时候，即便依然采取两种分配方法同时使用的方式，也最终会慢慢倒向先分配在制作一侧，届时，偷盐会更加猖獗。”
而且，继续放任偷盐的现象持续下去，就会产生破窗效应，诱使更多族人效仿，甚至变本加厉，万一偷盐形成某种常态，或者被认为是理所应当，那“欺骗”和“偷盗”就会成为一种社会风气，嚎狼族至今赖以生存的盐也不再安全。
“祭司大人说的对。”狼头默默颔首，“自从发现问题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鳄老和朋友商量这方面的事情，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委蛇倒是提议，说可以给主动说出偷盐人名字的族人增加三天的分配肉量，祭司大人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
这是鼓励检举么？
吴廖抱起茶杯，饮了一口。
想法很前卫，不过......
“不行，这个方法不可取。”他开口否决，“原因有三。其一，让族人们互相监视会打散嚎狼族的凝聚力；其二，就算族人举报有人偷盐，如果不是抓一个现行，我们也没有办法判断是否真的是偷盐，因而也无法做到相对公正，若是不能解决公正问题，那举报这个行为本身就会成为其他人发泄私怨的手段；其三，增加肉食这种奖励方法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是雨季，狩猎相对干季容易一些，可如果到了干旱的时候，部落里食物短缺，这种方法就会不再使用。总而言之，弊端很多。”
狼头竖着耳朵目瞪口呆，右手端着的茶杯也悬在半空许久。
委蛇是觉醒血脉的战士中知识最渊博，最狡猾的一个，平日里鹰要是和委蛇吵起来，往往会被委蛇用话语怼到哑口无言。
在对付偷盐现状的办法上，委蛇提出这个办法，也给出了好几个这么做的理由和好处，其中也提到了这么做会破坏嚎狼族内部的和平，那时的自己听后觉得，虽然不能彻底解决偷盐的现状，但不失为一个用来过度的最好办法，却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计策在祭司大人这里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否定得彻彻底底，而且毫无反驳余地。
“用举报偷盐来发泄私怨么......”不知不觉间，狼头喃喃一声，表情木讷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就因为看不惯一个人，然后诬陷他偷盐，而偷没偷盐本身就不好查证......如果真的变成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见狼头终于意识到了利害关系，吴廖轻笑点头：“是啊，如果我是一名被冤枉的族人，一个人说我偷盐，你或许不信，两个人说我偷盐，你估计就会开始怀疑了，可一旦有三个人都指着我说我偷盐，那你就会相信。这无关于事实真伪与否，只要人说得多了，都会变为事实。”
这个原始的社会还没有当代那么强大的侦查鉴定技术，根本做不到相对的公正。在无法达成公正审判的基础之前，鼓励检举这样的事情还是先不要推行了。
圆屋之内，相对而坐的两人各自捧起茶杯，一言不发地饮茶。
直到彼此杯中茶水见底，只剩贴在杯底的叶片，狼头才打断了越发沉寂的氛围：“雪狼他们今天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
吴廖捧着茶杯，凝视着碗底的绿叶。
原本绿油油的锯齿状叶片已经糅成了一滩，仿佛被烫掉了些许颜色。
“已经确定了么？”
狼头点头：“是。天好不容易放晴，他们想趁着没下雨的这段时间抓紧赶路。而且......雪狼说，您答应好去雪狼族增援的十名战士最好跟着他们一起出发，因为雪狼族现在躲藏的位置并不安全，过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
“她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跟着一块儿去，就很可能找不到他们，到时候碰见了胡狼族，出现损失，就别怪在雪狼族的头上是吧？”吴廖放下茶杯，望向狼头。
狼头神色一怔，愣了两个呼吸才开口：“大概......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可能，应该回答就是。
原本雪狼就计划着让嚎狼族做他们的打手，以此减少自己族人的牺牲。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将来袭的胡狼族引到我们那里来未必没有那种可能。
“十个人挑选好了么？”吴廖问。
狼头不假思索地点点脑袋：“选好了。其中三个觉醒血脉的战士是我、鹰和狐。”
狼头、鹰和狐小姐啊。
部落里三位六边形战士。
吴廖当即站起身：“狼头族长，这次你就不用去了，我亲自带队。”
“不行！”狼头族长也一把撑起双膝，从铺满陶砖的地面上蹦了起来。“祭司大人，这次是帮雪狼族夺回他们的族地，一定避免不了和胡狼族战斗。太危险了，你身为部落祭司不能去！”
“相对的，你要留在部落里帮我做一件事。”吴廖仿佛没听见狼头斩钉截铁的否决，自顾自地说道，“我需要你借用一族之长的威望，和鳄老、小白联手，帮我建立一个公会。”
“公......会？”狼头一头雾水。
又是这样。又都是挺过的发音，组合起来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错，公会。”吴廖点头，“公会不仅可以改善目前生产力的状况，还可以彻底改变偷盐猖獗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