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好一幅君臣和谐的景象
临近秋季的时分，楼令收到了前线的重要战报。
北上的楚军攻打“匡”约一个半月，之后转战其它地方，一般是到了某座城市尝试攻打，打不下来就席卷城外的据点，犹如蝗虫过境那般。
因为楼令早就将郑地南部和西部划为战区的关系，当地的大部分人能够进城就进城，城池无法容纳则是暂时迁徙到其它区域，楚军取得的收获其实非常一般。
楚军没有肆虐城外聚居点之前，当地的贵族对事先将村庄的人迁徙走不是一般的有意见，认为楼令是在小题大做。
等楚军开始朝没有城墙保护的村庄或各类聚居点动手，原先抱怨的当地贵族立刻更改口风，赞颂楼令的预知之名了。
事实上，楼令也就是有那样的计划，愿不愿意执行看当地贵族的选择。
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当地的贵族才投奔晋国没有多久，处在最需要谨言慎行的阶段，听劝的当地贵族占了多数。
另外那些不听劝的贵族？他们其实是晋国维持当地统治的不稳定因素，倒霉了对晋国反倒是一件好事。
在楚军从“匡”撤离之后，原本在“密”等待的士匄就知道不能继续等了。
只不过，楚军高层是铁心了跟不晋军大规模交锋，一旦发现晋军主力逼近就立刻转场。
那种态势搞得士匄一开始很是手足无措，后面逐渐适应的时候，楚军已经撤退到陈国境内了。
晋军没有追吗？那肯定是有追击的。
问题是，郑地南部哪怕没有多少山地，森林的覆盖率却是比晋地还高，使得晋军追击起来的难度很大。
士匄事先有做功课，可是他不知道怎么个指挥方式，主力与郑地各贵族的协同几乎没有。
等于说，由于士匄不适应运动战的关系，并未在郑地战场有所效果，甚至可以说让楼令的事先布置没有发挥出作用。
怎么那样说？但凡士匄让郑地南部各城池守军离开城池拖住楚军，即便无法纠缠住一段时间，一样会迫使楚军一再丢车保帅，也可以避免楚军一再扫荡。
楼令对于战事的紧张不如预料，讲真话就是一点都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
事先进行了什么部署是一回事，出现的结果不一定令人如意。
因为不适应，所以应对错误？第一次而已。
再者说了，南下的晋军并未出现太大的损失，只要不是出现南下军团损失惨重的情况，一概不会让楼令给气疯了。
至于说郑地南部的贵族损失惨重？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楼令本身就有意削弱那些贵族的实力，由内部自己动手很容易滋生动乱，让楚军动手就刚好了。
可不能说那种局面是楼令所造成，他有事先做了良好部署，有着极多的应对方案，当地贵族不听劝，加上前线的指挥官应付不来而已。
士匄应该是快要疯了？最新一次发来战报，同时请求进军陈国。
“中军将怎么看？”晋君周是从楼令这里获知信息，召开了一次小型会议。
处理完丧事的智罃和中行吴一样出现在会议现场。
也不能说荀氏的丧事完全处理好，后面还有一些排场需要补上。
只是中行吴和智罃刚好回到“新田”，收到了来自晋君周的通知，单纯前来参加会议，不会参与后续的行动。
不会有什么意外，后面中行吴必然获得卿位。
如果中行吴没有获得卿位？直接说就是晋国的原有秩序被破坏，反正对各个卿位家族不会是好事。
不是非到了洗牌不可的地步，既得利益集团应该做的事情是保证旧有秩序仍被执行。这也是进行改革的难度，源自旧有利益集团对所得利益的保护。
所以，要么是利益既得集团全面腐烂，不然就是利益既得集团发生内讧，否则根本就是难以撼动。
晋君周就是习惯性地询问楼令的意见。
扶持祁氏让晋君周承受了第一次打击，后面公族烂到扶不起来更是沉重打击，两次重大抉择的失误，委实是让晋君周不太敢拿大主意了。
人都是这样子的。连续出现抉择上的失误，必然会形成信心不足的现象。
南方的战事进展让楼令怎么看？他沉吟了一下下，说道：“君上做主便是。”
面对陈国和蔡国的悖盟，一定需要晋国做出反应。
既然一定会做什么事情，不用楼令非要事事发号施令，可以让晋君周享受一下作威作福的快感。
做主？自己可以做主？一下子让晋君周紧张了起来，变得更不敢轻易下决断了。
不是其它什么紧张，上面已经提到，晋君周极少在军国大事上做过主，几次极力争取可以做主的机会，几乎全部搞砸了。
“陈国与蔡国悖盟，一定要进行惩戒。”晋君周先定下这个基调，随后继续说道：“楚军在郑地肆虐，岂是想走就能走！”
意思明确了吗？
谁赶紧识相地站起来，附和一下相关的论调，将气氛炒起来。
狐雍看了楼令一眼，得到允许才站起身来，说道：“君上，臣请战。”
这一下，晋君周也是看了一眼楼令。
谁不知道狐氏是楼氏的附庸啊？
先是楼令将决定权交还晋君周。
后面又是楼氏的附庸狐氏之主站出来请战。
大家怎么都要捧个场吧？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表达意思就是：干就完了。
晋君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只是脑子并没有发昏。
增兵？增什么兵啊！
有两个满编军团已经南下，并未遭受太大的损失。
一开始也是打破了原有计划，本来是要休养生息两三年的。
休养生息？早在郤武子刚刚担任中军将的那一会，绝大多数晋国贵族就表达想要缓一缓的意愿，完全是郤武子硬拉着晋国这乘战车在横冲直撞。
郤武子在任期间，晋国对外战争取得全胜的战绩，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各个家族的经济窘境，只是在“民”力上的使用确实是过度了。
轮到楼令担任中军将，他很清楚继续搞可持续涸泽而渔会变成是在敲骨吸髓，到了必须休养生息的时刻。
不是那种现状，楼令会恨不得赶紧灭掉几个国家，不会选择执行休养生息的国策。
即便是那样，楼令仍旧需要回应楚国的挑衅。
楼令没有亲自南征，说难听点就是在给楚国出气的机会，希望楚国讨回一点面子就消停。
看局势，楚国确实还没有与晋国正面交锋的实力，他们现在是在陈国，等晋军进入陈国，楚军会退到蔡国，后面大概会是一直退的情况。
楚国有了这一次北征的虎头蛇尾，有理智的人也该知道哪怕不休养生息，不该是直接针对晋国采取军事行动了吧？
明明吴国陷入分裂，正是楚国收拾吴国的最佳时机，他们需要收复被晋国夺占的土地，进行一次扭扭捏捏的行动，弄得一个虎头蛇尾。
硬要说有什么挽尊的地方，尽管楚军一座城池都未能完成攻克，近些年来却是以这一场北征的损失最小。
连续几次大败亏输，有那么一次看似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再是没有与晋军正面交锋，掠夺了不少晋国的聚居点，怎么都算是取得了成绩吧？
楚君招需要成绩，再是蚊子腿都行，不再是大败就算是成功。
有了这么一次亲征的例子，对比之前那么惨，多少可以让一些封君认可楚君招的能力。
有人一柄撬棍就敢说撬起了整颗地球，楚君招借此完成一些政治目标，不难的吧？
楚国之君熊招正在努力。
一样缺乏权柄的晋君周努力了很久，近来才获得看似极好的环境。
历史上是怎么回事？晋君周碰上了韩厥，两人应该是进行了政治资源的互换。也就是韩厥需要晋君周保障韩氏与赵氏的利益，换取帮晋君周挡住其他卿位家族。
然后，历史上的晋君周觉得自己与赵武非常合拍，两人王八看绿豆给看对了眼，进一步让晋君周有了更好的环境。
在原历史上，赵武当然也有自己的诉求，需要来自君权的加持，算是一种双向奔赴了。
在这个平行时空，韩氏与赵氏先后除名，真的让晋君周的环境比较恶劣。
万幸的情况是，楼令不是以分裂晋国为首要目标，只要晋君周不蹦跶得太厉害，其实楼氏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晋君周能够感受得出来，矛盾之处就在于楼令也是分掉权柄的权臣之一。
其实，历史上的晋君周跟韩厥也不是很快就站到一起，一样经过了很久的互相试探。
韩厥并没有对晋君周阐述过有什么远大的政治抱负。
楼令不一样，他给了晋君周取代周王室这个目标。
所以，算两个不同版本的历史，楼令与晋君周互相靠拢的试探时间更短！
晋君周最近增多了跟楼令的接触，对于未来要做什么事情，有着更为清晰的认知，知道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是很急迫的需要，当前阶段压根就不适合玩命的打。
“进军陈国和蔡国，可以。”晋君周抬手让众人安静，再说道：“进军楚地，暂时不行。”
楼令嘴角勾了起来。
什么叫见好就收？
晋国在当前阶段没有必要继续跟楚国死磕，也就不用继续刺激楚国君臣的神经。
事实也是那样，晋国的目标是先灭掉郑国与卫国，随后对周王室完成取代，哪怕是楚国在那个阶段捣乱，晋国一样不会跟楚国死磕，完成既定目标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楚国这一次北上哪怕是被晋军撵着跑，不在乎名声方面，肯定是赚了实惠。
那么，楚人在乎名声吗？他们一直不是那么在乎。真的在乎，他们就不会屡屡喜滋滋喊自己是蛮夷了。
“主要是让楚军丢盔弃甲，不给他们带回太多的战利品。”楼令讲了这么一句。
晋君周立刻知道写给士匄的指令应该怎么来写了。
等文书写完，晋君周想让宦官拿给楼令过目。
“君上直发便是。”楼令既然给了晋君周面子，肯定是一给到底。
这倒是让晋君周比较迟疑，心想：“没有中军将的印玺与楼氏之主的私章，南征军团会按照指令行事？”
关于那个，楼令其实也想知道。
若是士匄接受没有中军将印玺和楼氏之主私章的指令，其实就是晋国的行政系统回归到本来该有的模样。
楼令可没有跟士匄事先通过气，看一看士匄会做出的选项属于有必要。
一旦士匄接受晋君周的指令，其实就等于卿位家族的默契被打破了。
晋君周想了一下，坚持道：“由中军将来发令。”
卿大夫之间可以试探。
君臣的试探就要更加小心翼翼。
其实，哪怕是士匄接受指令，压根就是一种明牌，对当前的晋君周没有什么好处；要是士匄拒绝？卿大夫会变得更为团结，国君跟傀儡差不多也将被摆在台面上，势必要让晋君周的处境出现大变样。
在现阶段，卿大夫强势归于强势，可是没有卿大夫从各方各面欺凌晋君周啊。
当然，对于一国之君来讲，权柄被人把持就是最大的问题。
非常尴尬的事情是，晋国不由一国之君来发号施令，国家的整体形势是呈现上升趋势，乃至于是比一国之君来发号施令的情况要好得多。
不是由一国之君的主控一切，国家的发展竟然是越来越好？这一点晋人都有所察觉，只是没有人将现状讲出来，一旦说出来恐怕是要造成极大的冲击。
所以，晋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大概是寡头制。
寡头制？姬周一开始也是那样，尤其是周公旦执掌大权那一会，几位“大公”来主导国家，发展状况一样显得非常良好。
周天子会歌颂周公旦等人的功绩，列国的诸侯也会进行肯定，只是他们一定不会讲清楚事情的本质，相反要极力掩盖没有一国之君让国家变得更好的事实。
因为封建王朝延续的时间太过悠久的关系，刚刚没有皇帝那一会，搞得到处都是军阀，哪里都在进行乱战，华夏大地一度认为没有皇帝就是不行。
轮到“炮党”成为名义上的“共主”，需要一名皇帝的呼声仍然存在。
后来怎么样？反正没有人再怀念有皇帝的日子，人人都是接班人了。
晋君周肯定不愿意承认由卿大夫共治才是最佳的政治状态，可是他又不能够有机会就显得迫不及待。
所以，有机会做主的晋君周反复强调好几次，坚持由楼令来发号施令。
“如此，臣来号令。”楼令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到第四次就会让事情变质。
只是呢，楼令没有太多需要交代士匄的事情，无非就是做一些限制，战事进展到哪一步就终止，之类的指令或建议。
大殿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好多人是心存疑惑的。
晋国的国君跟卿大夫关系变得紧张从晋景公开始，后来的晋厉公犯众怒变得越加糟糕，年幼的晋周回国登位导致权柄几乎全落到了卿大夫手中。
碍于晋君周是孤身一人回到晋国，并且一群公族封君就是废物，搞到他成年都未能拿回权柄。
几个卿位家族的实力太强，再来是国家形势在变好，一些想要为晋君周发声的贵族，他们实在是找不到切入口，长久以来也就一直噤声。
真的！
并不是所有晋国的贵族不想为晋君周发声，单纯就是没有切入口。
现在？轮到楼令担任中军将，情况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一些自认为忠臣的人，他们才不管是因为楼氏要嫁女儿给国君，事情才有那样的转变，满心期待楼令有着周公旦的品德。
有人对局势的转变喜闻乐见，自然存在一些不想看到那种趋势的人。
楼令知道一众外出的卿大夫回国，他们会组队找上门来。
这也是楼令想要看到的局面。
简单来说就是，晋国就是在面临极大的变局，有些事情的的确确就是应该变一变了。
其中包括，哪怕是一种假象，需要让晋君周对国家大事有更多的参与感。
为什么楼令会那样想？唯他比任何人的见识更多更广。
最为现实的便是，一国之君通常都是潜在的精神病，压制得越狠就会爆发得更为恐怖。
楼令所知的例子太多，更认为不想让局势彻底失控，最为起码的平衡应该存在。
“国君不支棱，卿大夫就一定会斗起来。只有国君支棱起来，卿大夫才能维持住最大程度的团结。”楼令这多少是在进行算计，只是为了大局的算计，不是单独针对某个人。
不是那样吗？任何的集体都会分出大大小小的派别，不可能一个集体和和睦睦。
斗而不战对每一集体都有好处，只是控制相关的争斗烈度很难，失衡就一定会有一方掀桌子。
楼令看得出晋君周想要扶持中小家族，清楚即便是有中小家族被扶持起来，反正崛起的家族不会成为晋君周的死忠，超大概率会是投奔到卿大夫的阵营。
怎么会那样？简单就是所有中小家族绑在一块都不够卿位家族打，只有一两个中小家族崛起会成为靶子，他们不想死就是需要灵活转换阵营。
历史上的魏氏怎么获得卿位的呢？他们就是投奔了孤立无援的晋君周，获得卿位之后华丽转身，直接让晋君周整个人都傻了。
魏氏本身就有足够的底蕴，真不是完全依靠晋君周的扶持才完成崛起。
真要是魏氏依靠晋君周的扶持才崛起？他们哪来的胆子在获得卿位之后立刻华丽转身，转身的那一刻不是内乱就是家主死得悄无声息了。
中小家族的体量跟卿位家族的差距摆在那里，也不可能说几个强大的中等家族合并成为一家，对卿位家族所能造成的威胁比较有限。
那种现实之下，楼令认为即便晋君周扶持起一些家族，崛起的家族要么是转换立场，不然就会干脆被卿位家族所吞并，不会有第三种结果了。
话说，晋君周不知道吗？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或者说之前没有太好的选择。
现在不一样了啊！
楼氏要自家的嫡长女成为晋夫人，完成了联姻之后，不就是楼氏成了晋君周的强援吗？
然后，楼令看上去在逐渐将权柄交还给晋周这位一国之君，用不着晋君周干出太作死的事情。
好事吗？
晋君周一再迎接惊喜，自然认为是好事。
对于其他卿大夫而言，无疑是楼令正在干背叛阶层的事情。
所以，接下来要是楼令不给其他卿大夫一个说法，形势必然是要大变的。
楼令这是在弄险吗？不全是。
在之前，楼令已经跟几位卿大夫通过气，一些该讲的话已经讲清楚。
郤氏那边不是太明白楼令要做什么，意思是不损害到郤氏的利益，且让楼令先干着。
范氏的士匄倒是搞清楚了楼令要做什么，认为恢复平衡对范氏有利，形成了一定的共识。
荀氏？中行吴接位是一定的事情，只是没有正式成为新宗主，暂时无法名正言顺做荀氏的主。
邯郸氏的话，自然是随大流，没有什么话语权。
楼令给他们的说法只有一个层次，趁着几个家族的实力没有受损，认为可以看一看晋君周想要到哪一步。
一旦晋君周像是晋景公那般，奔着灭掉卿位家族的目标？在可控的前提下发现晋君周的野心，好过某天突然爆发出来。
跟楼令通气的卿大夫，他们当然不可能是楼令说什么就是什么，会设下一个底线，超过那个底线就会采取行动了。
发生在晋国的事情并不显得特殊，列国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到了孔夫子被当炮灰的那会，鲁国三桓一样是坐视鲁君和孔夫子上蹿下跳，在鲁君和孔夫子以为大局在握的时刻，三桓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所以是什么情况？只要家族实力不受损，任是他人再阴谋百出，以力破局就会在一瞬间扭转局势了。
楼令是真心希望晋国可以形成良好的平衡，一直过渡到成功取代了周王室，之后是个什么状况，大概是下一代人来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