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二年春二月底,永王大军进攻京城。
武昌王率三大营迎战,当日燕平帝登上城门,亲手射杀了一员永王大将,三大营将士随之振奋,拼杀越发奋勇。
这一场围困之战,一直持续了十多天。
此时领江传来消息,陈最在一次夜袭后,重击了鞑靼大军。
鞑靼军队溃不成军,一路往曲子关撤退。
这个消息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但对永王不是。
一旦陈最腾开手,很可能会插手京城这场战役。
永王心头越发焦躁,总不能他们打的两败俱伤,让陈最捡了一个大便宜吧。
他还庆幸陈最对鞑靼人的痛恨,才拖了陈最这么久。
永王加大了攻城的力度,他们已经开始破釜沉舟了,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京城。
燕平帝站在城墙上,冷风掠过他的脸颊,吹散了他额边的头发。
这一仗继续打下去,他们没有胜算。城内的粮食虽多,但兵甲武器却损耗严重。
而且三大营已经多年没真正上过战场了,这一战暴露了他们的短处,但凡出城迎战,迎上永王的队伍根本没赢过。
他见识过赤鹰军在北疆所向披靡的样子,见识过赤鹰军以一敌五的英姿,如今对三大营的士兵只有失望。
“陛下。”
武昌王从城墙台阶上走上来,站在燕平帝身边。
武昌王道:“陛下还是回宫去吧,城墙上刀剑无眼的,以防伤到陛下。”
燕平帝负手问:“武昌王觉得这一战能赢吗?”
武昌王年过六十,但身材依旧健硕魁梧,目光矍烁锐利。
“陛下想赢吗?”
燕平帝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武昌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叛军都打到京城了,你问朕想不想赢?!”
“陛下若是想赢,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武昌王不为所动,淡定地开口。
燕平帝眯起眼:“还有什么办法?”
“只要赤鹰军驰援京城,永王的兵马就会两面夹击,到时候京城围困自然解开了。”
“赤鹰军……”燕平帝低笑,笑得不可抑制。“陈最怎么会反过来帮朕?他如今恨不得要了朕的脑袋!”
武昌王道:“那就看陈最想不想要他的生父和养父恢复清誉了。”
“你什么意思?”燕平帝倏地眯起眼。
“陛下还不知道吧,陈最不是你的亲兄弟,而是前太子燕彻的亲血脉。”
燕平帝怔住了,耳边呼啸的风声更大,从城外飞射来一支利箭,燕平帝眉头一皱,倏地偏头,伸手抓住箭柄。
城门下永王又开始新一轮攻城了,燕平帝用力折断箭矢,深深地看了一眼武昌王,随后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城墙回到了皇宫。
*
领江北岸。
赤鹰军一连往北追了三天,鞑靼人一路往北逃窜,这时候他们也顾不上队伍,只顾着逃命了。
但也正因此,他们一路在后截杀了不少人。
若是仔细看,可以看出来赤鹰军在有意无意将逃散的鞑靼人往北边逼去。
北边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曲子关。
但曲子关的鞑靼军知道前线败了,一直龟缩在城内,没有派军出来营救。
这日陈最抬手,身后的赤鹰军立马停了下来。
陈最吩咐:“不追了。”
身后赤鹰军有将领讶异,从这里到曲子关还有很长一段路。若是不将鞑靼人追杀干净,他们留在关内,只能继续屠戮大燕的百姓。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因为齐家军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齐九钧和齐天恒,还跟着一个段逍。
“将军。”
几人互相抱了抱拳,陈最也多说废话,只将鞑靼人可能逃窜的几个地方,地图上标给了齐家军。
齐九钧点头:“将军放心,这些鞑靼人交给我们,曲子关我们也会重新拿回来。”
“嗯。”陈最放心。
北疆还留有八万赤鹰军,这些赤鹰军可以配合齐家军捣毁曲子关的鞑靼人,这次他们要将鞑靼人有来无回。
陈最和齐将军短暂交接了一下,齐家军就掉头北上就准备去追剿鞑靼人了。
段逍却留了下来。
他将一个包袱扔给陈最,陈最抬手接了下来。
段逍道:“温迎让我带给你的。”
陈最嘴角不可遏制地扬了起来,他打开包袱,里面是两个臂缚甲,用玄铁打造,精巧又美观。
陈最取下自己手臂上的臂甲,戴上温迎送得正合适。
陈最抬头问:“她还有没有让你带其他话?”
段逍一脸传话人,毫无表情的样子说道:“她说她等浦平等你平安归来。”
他说完,陈最依旧直直地盯着他。
陈最意犹未尽地问:“没有了?”
段逍一摊手:“没有了。”
陈最兴致寥寥,收回了视线。
段逍这时神色忽然严肃了下来,抬手朝陈最行了一个大礼。“请将军准许我随赤鹰军一起进京。”
陈最翻身下马,扫了他一眼,握住缰绳调转马头道:“一起来吧。”
“多谢将军。”
段逍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吐了出来。他翻身上马,跟在赤鹰军后。
这一次他们进京,剑指穹顶,不死不休。
而他们敌人,是曾经赤鹰军的兄弟,如今大燕燕平帝,还有武昌王。
越靠近京城,段逍越沉默。
若是他想回避,完全可以躲在浦平,等战事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他只能接受那个结果便可。
但他做不到。
这一场战,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父亲了。
直到如今,他都不明白武昌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教导他公正仁义,但自己却做着背信弃义的事,段逍接受不了。
*
京城城外,永王在营帐中走个不停。
他的部将坐在下方,个个沉默不言。
只有一个斥侯冲了进来,单膝跪下:“回禀王爷,赤鹰军如今正往北去,似是要将鞑靼人追杀干净。”
永王倏地停下脚步,神色大喜:“陈最真的不打算要这个皇位?”
他咂舌琢磨,半响后一拍桌子道:“既然他不要,那我们就全力拿下京城。等他回过头,一切也都迟了!”
丑时刚过,永王再一次夜袭。
三大营守城将士,已经习惯了永王一波一波的袭击。但京城城墙坚固,不是那么好攻的,这些日子永王次次都失败了,这一次他们以为也不意外。
但当永王的士兵不要命似的冲了上来,滚水落石砸下去,他们依旧不怕死地顺着登梯往上爬时,守城的士兵慌了。
京城四处号角吹起,所有换防的士兵重新回到城墙上。
杀!!!
城墙之上,厮杀声整耳欲聋,无数人惨叫,断肢从城墙上滚落,鲜血融入黑沉沉的夜色。
崇德殿里燃着几盏烛灯,燕平帝沉默地坐在踏上,身影随烛火摇摇晃晃,投在帘幔上,好似一个个鬼影。
宋清守在一旁,不时担心地看着燕平帝。
“宋清,你说我做错了吗?”
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宋清慌忙看向燕平帝。“陛下怎么会做错,陛下也是皇子,这天下也该有陛下的一份。”
“人人都这么想。”燕平帝摇了摇头,知道他不论问宋清多少次,宋清都会这么回答。
曾经他确实不甘心,对不平的世道心生怨气。
龙生九子,哪怕他血脉低贱,可另一半却是最纯正的皇家血脉,他也有资格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燕平帝摇了摇头,忽然起身走到案桌前坐下。
宋清忙给他研墨,燕平帝拿起一支笔蘸了蘸墨,提笔在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一行一字。
宋清越看越惊愕,忽地扑咚跪了下来,满眼都是泪:“陛下……”
燕平帝没出声,宋清抹了一把泪,又起身继续给他研磨。
直到外面轰隆一阵巨响,皇宫各处的奴婢们都尖叫起来。
宋清慌张地看向屋外,紧闭的屋门看不到任何场面,但那股濒临绝境的紧张和恐惧让他不由地颤栗。
“陛下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京城,我们……”
“我们能去哪?”燕平帝轻笑,“这世界之大没有我可去的地方。”
宋清哽咽地说:“我们可以去北疆,陛下不是想亲自杀鞑靼人吗?我们就去北疆。”
燕平帝摇了摇头,“回不去了,那里没人欢迎我。”
“不会的,属下去求赤鹰将军,属下去求他……”
“武昌王说他已经给陈最送信了,陈最会来吗?”燕平帝说完,忽然兴奋起来,“也好,我就在这里等他。武昌王还想利用他,只怕没这么简单。我最了解他了,他最不乐意受人威胁。”
他站了起来,在殿中来回走着,神情甚是愉悦。
仿佛在北疆时每次他守在营帐里,等着陈最带兵凯旋时,就是如此激动、不安和期待的心情。
砰——!
崇德殿的大门被人踹开了,月色和血腥气一齐涌了进来。
燕平帝倏地抬头,首先看到一把泛着熠熠寒光的刀刃,刃尖滴着血。
燕平帝爽朗地笑了出来,张开手臂大笑道:“陈最,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