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芷露一怔，回过头来神色复杂难明的望着李玄毅，倒不是说李玄毅的一番说辞有多么大义凛然，姬芷露蕙质兰心，李玄毅说的早早就想到了，只是愿不愿意听罢了。
其次是这几日里这些话姬芷露听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的多了，也就烦了。
左浩棠贵为剑盟少主，报仇的事自然会有整个剑盟操心，多自己一人不多，少自己一人不少。
真正让姬芷露心生波澜的是李玄毅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无奈的沧桑，如果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说出来倒也不觉得惊奇，只是这样一位约莫就大自己一两岁的年轻男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姬芷露有些错愕。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姬芷露心中一动，这个不知身份来历的男子身上一定有什么故事，或许会很苍凉，或许也会有些荡气回肠。
姬芷露并没有追问什么，也许是李玄毅流露出的一丝同病相怜感染了姬芷露，姬芷露激荡的心绪渐渐平稳了几分，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李玄毅也不再多劝，诸如姬芷露这样的人，往往一点就透，倘若说了没什么效果，多半是她不想听不愿听而已，再说的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姬芷露驻足在这片果林前看了许久，终于渐渐收回了目光，眼底深处悄悄藏起一滴冷意。
李玄毅的话终究还是有些作用的，仇恨亦是让一个人活下去的不二法门。
李玄毅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姬芷露，心头有一丝寒意闪过，看来这位下手杀害剑盟少主的人此生难得安宁了。
姬芷露向李玄毅颔首示意，转身向来路走了回去。李玄毅护在姬芷露身侧，不时打量姬芷露一眼。姬芷露低垂着头，默不做声的走在山路上，离开这片林子越远，每走一步，姬芷露脸上的柔情就少一分，而冷凝肃杀便会多出一分，映衬着精雕细琢的侧脸渐渐入寂，好像镶上了一层洁白玉石，美是极美，只是有些怵目惊心的寒气。
李玄毅倒吸了一口寒气，没想到姬芷露对左浩棠用情如此之深，就算姬芷露活下去，也只会用寒冰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生人忽近，此生恐怕就只有这片林子相伴，再难有人能靠近姬芷露。
虽然事不关己，不过姬芷露本性纯真善良，让李玄毅不忍心袖手旁观，苦笑一声，略略吸了口气，纵声高歌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诶。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歌声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姬芷露惊醒了过来，姬芷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脸上露出羞恼不忿的神色，恨恨的瞪了一眼身旁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姬芷露不满的李玄毅。
这是一首追慕心中所思之人而不得的曲子，曲声婉转，但曲意倒是直白的很，姬芷露听过这首曲子，露出恼怒神色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曾经听乐府的乐师吹拉弹唱过几次，大致的音调记得，不过这样柔腻的曲子李玄毅从未唱过，今日还是首次。曲子豪苏腻柳，李玄毅当然不会不知道这首曲子中包含的用意，不过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的恰逢其境的曲子，顾不得唐突，只得先唱这一首，将姬芷露的思绪弓|回来再说。
姬芷露恼怒非常的盯着李玄毅，若是平时，在未出阁的女子耳边唱这首曲子差不多就算公然调戏了，而如今爱人新死，尸骨未寒，李玄毅再唱起这首曲子，简直是不可理喻。
姬芷露大怒，不过涵养的确是极好，再怎么发怒也没有到气急败坏的境地，疾步赶路，不过如果李玄毅再唱下去可就不好说了。姬芷露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意，原本只是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没曾想往日里瞧着淡漠平和的李玄毅竞然是这样的登徒浪子，救他一命当真是瞎了眼。
姬芷露如此想，李玄毅便这样做，非但没有停下让姬芷露烦心异常的歌声，唱完一遍竟然又唱起了第二遍，如此一来不仅是姬芷露瞎了眼，李玄毅就更是人面兽心。
这一次，姬芷露无论如何也忍不下了，扭过头来就要厉声斥责，猛然神色一滞，只见李玄毅虽是面色如常，但眼角不住的颤抖，曲子虽然荒唐，可惜唱曲的人连正眼也不敢瞧上姬芷露一眼，面有愧色，如果不是另有所求，只怕李玄毅会当下给自己两记耳光。
姬芷露一怔，李玄毅唱曲并非是出于本意，灵犀一点，哪里还会不知道李玄毅的用意。
姬芷露眼眶一热，险险将到了嘴边的责难之语咽了下去，闷哼一声，回过头接着赶路。
姬芷露明白李玄毅用心，脸上的恼色渐去，不过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散，一声不吭，银牙暗咬，倒要听听李玄毅能唱到什么时候。
李玄毅心生忐忑，此举实属孟浪，这个时候心里的确不是滋味，偏偏就选了这样一个拙劣的法子，弄的此刻骑虎难下，若是让旁人听见，又看见自己和姬芷露在一起，只怕剑盟的人一人一刀能把自己剁成肉沫。
一曲将终，李玄毅心有杂念，没有留意姬芷露的神色，只见姬芷露还在闷头赶路，也不知道可曾乱了她的魔障。李玄毅张了张口，这第三遍实在是羞于启齿。就在李玄毅暗自皱眉该如何处置的时候，身前一声不吭的姬芷露突然说话了:“怎么不唱了?”
话语中有冷漠责难之意，李玄毅怎能不知道姬芷露心中的怒意，摸了摸鼻尖，没有应声。
姬芷露哼了一声，没有回头。李玄毅却从这一声冷哼中听出了些许异样，七情六欲，不管是喜、怒、忧、思、悲、恐、惊，还是见、听、香、味、触、意，总归这一声冷哼是活人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