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完怒气的张彦超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此时的他面色潮红,胸口急剧起伏,失神的眼睛呆呆的注视着房顶,脑海里全是李重元出征前两人交谈的画面。
今日事今日毕是张彦超为官的习惯。自打被李重元任命为宰相后,更是将这一习惯发挥到了极致,每日都是处理公务到子夜,困了就在书房和衣而卧。
独独今日,张彦超强迫自己早早休息,就为了明日早起恭送皇上领兵出征。
刚刚躺下,便听到窗棂上传来有节奏的“哒哒”声,颇像有人用指节敲击而来。
“谁在外面?”
张彦超为官清廉,家中只有几个老仆,若真是有人趁夜潜入相府,倒也很难被发现。
窗外之人并未应声,仍然有规律的敲击窗棂。
张彦超只得披衣下床,打开房门,只见一人单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横在腹部正笑吟吟的看着张彦超。
此时月光散落在那人身上,整个人显的十分的丰神俊朗。
张彦超先是一愣,接着便俯身下跪,嘴里轻声说道:
“臣,张彦超,恭迎圣驾。”
李重元袍袖一挥,张彦超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今日夜色不错,朕踏月而来,想跟爱卿喝两杯。”
“臣求之不得。”
张彦超赶忙上前接过李重元手中的食盒然后躬身将李重元让进了屋中。
房间不大,一张书桌一张床便占了房间内的大部分空间,靠墙而立的书架更让房间显的有些拥挤。
作为朝廷的一品大员,张彦超的书房显的有些过于寒酸。
张彦超为李重元搬来了一把椅子,然后将食盒中的菜品依次摆在书桌上,神色自若没有丝毫的窘迫。
李重元坐在椅子上看着张彦超忙碌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取出酒杯斟满了酒,一股酒香立刻氤氲开来。
“大内的酒就是好。”
张彦超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朕素来听说爱卿善饮,今日特意将皇宫内珍藏的“瑞雪”拿了出来,这可是当年吴王打败铁勒后,皇爷爷亲自酿造的。”
“多谢陛下惦记。”
张彦超心思百转,踌躇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此酒乃是专门为了庆祝吴王打败铁勒而酿,陛下出征之前饮此酒寓意甚佳。若是陛下将吴王带在身边,铁勒兵败之时,陛下与吴王痛饮此酒,叔侄二人间隔二十年共同击败铁勒,岂不是传为一桩美谈?”
李重元拿起酒杯凑在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当年皇爷爷酿酒的时候一定是分外的欣喜。一是我欣朝可以国祚绵长,二是自己的儿子终于可以为自己分忧解难。只是朕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张彦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沉声说道:
“陛下,您登基一年,却有大半的时间不在京城,这次出兵铁勒又不知何时回归。臣斗胆谏言,将吴王带在身边,以防…以防…”
片刻踌躇后,张彦超把心一横毅然决然的说出了后面的话。
“以防吴王觊觎皇位,发动政变。”
张彦超说完将身子伏在地上,不敢直视李重元的眼睛。
李重元登基以来,人人都觉得,为了皇位的稳固,他一定会打压吴王,没想到他对吴王却宠信日隆。不光赏赐频繁,还让吴王在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监国。
此次李重元领兵出征,自然又是吴王监国,张彦超从旁辅佐。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张彦超无论如何都要冒死进谏。
“朕本就无意皇位,在这皇宫大内居住,憋闷的很。若是三叔喜欢,他当皇帝也不错。”
李重元脸上笑意盈盈,似乎对这个问题浑不在意。
“陛下,皇权天授,不是谁都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的。古往今来,哪个政变不是血流成河?难道陛下真忍心让人枉送性命?”
张彦超一脸严肃的说道。
李重元袍袖一挥,一股大力,稳稳的将张彦超托起。
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般,李重元的脸上再无嬉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杀。
“人人道朕与吴王叔侄情深,朕却是在跟吴王在下一盘棋,赌注便是这天下。”
李重元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冷酷,张彦超却听的胆战心惊。
原来李重元的每次出京,让吴王监国,都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吴王品尝皇权的味道,进而迷恋它,直至最后为了得到它铤而走险。
“陛下圣明。”
张彦超的赞叹发自肺腑。李重元的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此次铁勒联合多婆罗犯我边境,朕御驾亲征,对于吴王是最好的机会。如果此次吴王按兵不动,他此生都会对朕忠心耿耿,朕也会永保他富贵。否则…”
张彦超浑身一激灵。
自己劝谏李重元,将吴王带在身边,目的是为了防止吴王作乱,并无杀心。可是李重元的话里,却透露出浓浓的杀意。
可是面对主宰天下的机会,何人能禁受得住诱惑?
张彦超心思百转,李重元深夜来访,肯定不是为了喝酒夜话,肯定会有什么嘱托。
“陛下放心出征,臣在京城一定会尽心竭力,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臣会想尽办法让陛下知道。”
李重元定定的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宰相,内心五味杂陈。
吴王若是有所动作,第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他。
“丞相,你是朕的肱股之臣。你想没想过,京城若是发生了变故,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陛下尽管放心。臣既然以身许国,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一副臭皮囊,没了便没了,理他作甚?”
张彦超一脸傲然。
李重元心中一暖,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朕给镇抚司的崔颢下过一道严旨,丞相若是有不方便在奏折上说的话,可让镇抚司的人代为传话。另外我也让镇抚司派人保护丞相的安全。二十八宿中我再留有几人暗中策应。”
张彦超摇了摇头。
“还是一切如常的好,否则让吴王嗅到了危险,怕他会按兵不动。”
君臣二人互相凝视,均知道这是一劳永逸解决吴王的唯一方法,谁都不想错过。
“丞相,朕敬你!”
李重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陛下以天下为饵与吴王对弈,那臣就以身为子,陪陛下下这一局棋。”
说完也是一饮而尽。
与陛下的会面仿佛就在昨日,如今当初的假想似乎马上就要变成事实。
张彦超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对着窗外的月亮缓缓说道:
“陛下,既然臣以身为子,那就让臣下这第一手如何?”
声音轻慢,却沉稳有力。